「龍族之人向來不是那種遷怒于人的烏合之眾,況且他們帶著好技藝,你就別多慮了;當初你到瀧港,大家也是大大方方地接納你不是?」龍海兒安撫地說道。
易航聞言,眸光一暗。
就算不是如此這般,依現下情況,他也無能為力;讓家人們棲在龍家,有了龍海兒的話,再差也不至于喪命,至于其它的,待之後再做打算吧!
身為一個船匠,他奉行「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句話。
但內心還是有些遺憾,他很喜歡瀧港那個地方,沒能讓家人們見見那兒、在那兒自由自在地生活,很是可惜。
大明海禁甚嚴,私人禁止造船,身為官匠,實和皇家奴役無差,未到瀧港之前,他未曾在大海中航行過。
真可笑,他是造船之人,卻從未隨風遠揚,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到了最後關頭,他才不願背叛龍家人,扼殺他們身上無拘無束,他從未享受過的自由氣息。
他生平最自由的舉動,便是回朝廷送死,沒想到又為龍海兒所救。回首來時路,波瀾重重,未來,究竟該何去何從?
「沒了瀧港,龍家要往何處去?」藥效發作,易航有些昏沉地問道,接著眼皮便愈來愈重,像是墓碑一樣壓了下來。
在易航閉上眼前,龍海兒始終鳳眸凝望。
看著他沉入夢鄉,她落在他面上的目光卻悠遠得遙不可及,輕盈得如夢似幻。
「咱們是自由飄流的海上人民,真正的故鄉不是實體的土地,也不僅是大海,真正的故鄉是在心中,可能只是一件衣衫、一本書,一艘船,甚至是一個人、一個字、一個回憶,只要能讓人覺得溫暖、衷心向往之地,那就是真正的歸處,讓人能坦然而活,盡情地做自己,你能懂這種感覺嗎?」
明知易航听不到,龍海兒淺淺一笑,滑身縮入被里睡下。
在她心中,真正的故鄉是一份深藏的情愛,打從十年前便已經找到了,若他不來她的身邊,她也會去找他。
四周被易航熟悉的味道充塞,龍海兒的內心無法平靜,狂熱地跳動著,但這種激烈的心緒起伏,卻未帶來絲毫的痛苦,那是一種莫名的暗潮和溫柔交織而成的躁動。
就像十年前那個陰雪夜,一個少年抱著錦被,躡手躡腳地走到縮成一團裝睡的她身邊。
少年溫柔地嘆了口氣,將被子蓋在又髒又臭的她身上,而後降貴紆尊地鑽進被子中,直接抱住被易家收留,假扮乞兒的她那凍得發抖的小小身子。
她動也不動,可心卻重重地跳著,像被人用手一把握住。
那一夜帶來的沖擊,讓她無法抵抗,直到離開那兒許久,她都無法忘記,朝思暮想要怎麼再次擁有他。
這種被佔有欲遮掩的情感,直到一小段時間之後,被好友殷小玄拉去偷窺族中男女調情時,她才恍然大悟。
于是從那時起,她只穿紅色衣物。
「易航,我能成為你的故鄉嗎?」雖然知道這問題已經無法傳達給昏迷的男人,龍海兒還是月兌口而出。
而後她合上雙眼,讓男人睡著的臉龐,像十年前一樣伴她入眠。
好香好香呀……這是什麼味道?
不像是他身上的藥膏,也不像是湯藥,而是蜜一樣的香氣,還摻了些淡淡的海潮味,讓那香一點也不甜膩,反而清爽淡雅,讓人好舒服地想伸個懶腰,吸口大氣……
易航半夢半醒,因扯動傷口而吃痛地睜開雙眼。
海上不比陸上有地方可逃,木造船身忌火,油燈早被人吹熄了,可從門縫透進來的一絲陽光亮度下,讓他雖看不清,還是能確認身旁還有另一具身子。
包何況,她的手臂還大刺刺地橫過他的頸子。
正當他訝然之際,龍海兒長長的眼睫搧了搧,明亮似晨星的眸子張了開來。
四目相對,她溫熱的呼吸吹撫在他的臉頰上,宣示著兩人的距離近乎零。
「怎麼,疼啊?藥效退了嗎?」
餅于簡短有力的問話,讓易航無法不回答。
可他雖然在瀧港待了幾年,但這般親密貼合的動作,令他還是極為尷尬,根本不想開口。
「一點點。」他生硬地哼道。
龍海兒听見並不嚴重,雙眼再度合上,她還沒睡夠呢!
最近一段時日,好一點的是瞇兩個時辰的眼,糟些的時候是三四日沒有沾枕,他的蘇醒使她松馳了緊繃的心神。更何況,能在他的身邊入睡,圓了她幾年來的渴望。
易航見龍海兒再度入睡,倦極的美貌誘人不已,而她的粉臂甚至還加了點力,像是眷戀一般地攏著他,肌膚互相磨蹭著,在在讓他血氣涌出,往某處匯集!
由此可見,那被人稱作「醫怪」的男人,果真能妙手回「春」!
他現在可難過了,為什麼全身傷成這樣,既不能動又不能站的,還會這麼有「精神」?
為了男人早晨的自然生理反應,和自己的不能親手解決,易航只能不住苦笑。
「再動我就殺了你。」龍海兒沒有張眼,困聲恐嚇道。
苦笑聲音和漸漸拉遠的距離,讓她極為不滿,向來自行捍衛權益的她更用力地抱緊男人的頸子。
易航是個正常的男人,再如此接近溫香暖玉,只有更淒慘的下場,禁不住開口啟聲。「龍大小姐,請放開易某。」
他「杠」在那里,實在進退維谷呀!
他並不知道龍海兒不是一個能商量的人,遑論她此時舒服至極,更不可能離開這個溫柔鄉。
當然,她怕壓著他的傷口,自然也不知道男人現在的反應確實是最痛苦的折磨。
「不放。」
又是一個簡明的回話,讓易航無以為繼。
「龍大小姐,請妳回自個兒的房去睡。」易航好聲好氣勸道。
被人擾眠,龍海兒張了眼,直接拔出懸在床邊的短劍,刷地一聲刺進易航耳畔的枕頭,落下男人幾撮發絲。
陰暗之中,她的目光炯炯,卻不陰狠,只是個起床氣發作的孩子。
「這艙房就是我的房間。」
一說完,龍海兒低頭又窩進易航頸邊,靜靜無害地睡著,濕潤的水氣吹著他的汗毛,不但癢而且銷魂。
當然,前提是要有接下來的快活,如果沒有後續,那「銷魂」二字也沒有錯,只是方法有差--
讓他覺得就算此時死去,或許還能夠搏得半點舒坦,管他幾魂幾魄全都消毀,他要從翻瞪中解月兌!
大腿的內側和骨椎深處有股熱流在漫流,又刺激又酥麻,佔據了他下半身的唯一知覺。
「這怎麼會是妳的房間?」易航冒著生命危險又問,語音低沉而沙啞。
二度醒來,憑著印象,這小艙房不過放張床、一張大案,外帶幾只衣箱罷了,怎配得上她少主的地位?
包重要的是這床不大,睡兩個人太過勉強。
龍海兒也下張眼,只蹭了幾下,睡意仍濃,但不停的干擾讓她有些醒了。
「怎麼,你懷疑我說的話?」她低聲問道。
從來沒人敢質疑她說的話,這個男人倒是好大的膽子,三番兩次不相信她,不能怪她口氣不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這房很小。」不必往那種方向想去吧?
「你是個船匠,不用我來教你,船上空間有限,有床能睡就要知足。」
「那麼,請教龍大小姐,易某昏迷的時候,妳睡哪里?」
「不睡或是睡床邊。」
听見龍海兒不加修飾的話語,易航的心底有點動搖了,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慢慢蔓延開來。
硬地板冰冷不舒適,怎麼能好好睡呢?難怪她會這麼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