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曉天不顧她們的驚訝,徑自診起朱煙的脈。很好,雖弱但穩,這是好現象,心脈不整的情況也消失了。
可他真是該死,怎麼會睡著了?萬一在他不醒人事之時,朱煙出了事,他不會原諒他自己的。
那樣的事情,光只是想,便讓人渾身戰栗,不敢再想。
「我睡了多久?」霜曉天低聲問道。
龍海兒眸光一凜,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這冰霜男人不動情時極殘酷,一動情卻是天搖地裂。掛在他臉上的堅毅卓絕神情,她見過幾次,不會意外他用情至深,恐怕已經是萬劫不復了。
好一句「萬劫不復」,真適用在這一團亂麻!
朱煙是大明公主,皇族婚配不是兒戲,她上頭的五個公主,三個嫁了,兩個先嫁後薨,現在外有各族來犯,內又有權臣勢力要擺平;若朱煙重拾健康,只怕這六公主的婚事,那朱當家有考量大局的盤算……
唉,又是一件劫難!這少主之位真是太難坐了,光是為了這些人的情事,她成天得東奔西跑。
見龍海兒陷入沉思,是英便開口回答。「霜公子,不足三個時辰。」
霜曉天懊悔神色飛現,不多久又回復冷靜。
「是嬤嬤,請妳馬上準備藥浴,還有我昨兒開的湯藥︰另外,若能弄到百年老參,和只采桂圓花的蜜蜂之蜜,也趕快去辦。」
霜曉天輕輕吩咐,語氣中有顯而易見的疲倦,可他不顧一切,他巴不得能馬上解盡朱煙身上的斷魂丹!
被劇毒纏身十四年,她沒有太多氣力復原,讓她隨時含著人參能補氣,桂圓活血、蜂蜜滋補,都能助她一臂之力。
他好恨自己不能代她受苦……
是英一听,正要去準備,卻被龍海兒攔下。「先幫霜曉天準備點好消化的食物,他快倒了。」
霜曉天頭也不抬,森冷話音卻響起。「妳何時干起大夫?」
這龍海兒真是多事,現在最重要的是朱煙呀!
龍海兒冷冷一笑。「正牌大夫搖搖晃晃,我只好披上醫袍扮大夫,勉力提點一二。」
她很欣賞霜曉天,可她見不得人不知輕重,因小失大。
她听是英形容過這兩人的相處景況,見狀知情,若朱煙醒來見到霜曉天形容枯槁,怕會難過得死去。
「不要妳多事,我不是妳的部屬。」霜曉天說道。
被冷!但他霜曉天能冷,她龍海兒就能更冷!
「呵,你當然不是,但小煙卻是我的親表妹,今天,我是看她三分薄面,我才不是為了你!霜曉天,看你要好自為之,還是要她醒來內疚,你自個兒選。」龍海兒不客氣地說道。
「我身子很好,不用妳擔心。」
「你很好?那天就要下紅雨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妳龍海兒管不著;至于那雨是黑是紅,更不是妳管得著的。」
「霜曉天,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妳有雙腳,通朗閣有門,妳可以自由離開,天地之大,無人能攔龍家少主的行動,請妳自便,這酒霜某不喝。」
「好你個霜曉天……」
在場的四個人中,有一個是不知世事的睡公主,另外兩個,火藥的引信全被點燃了,唯一不在戰火內的是英,一個頭二個大。
唉,這些人都是年少英雄,自然氣盛,她得熄熄火兒。
「罷了,別吵了,少主、霜公子,碧山院里別的不多,人最多,我讓人分頭辦去。」是英說道。
兩人一听,方不言語。
龍海兒向來牙尖嘴利,鮮少被人嗆聲,臉上似笑非笑,高深莫測地看著眼前鴛鴦。
她是招誰惹誰?一個堂堂公主,一個隱世奇人,這事還有得變呢!
他以為兩情相許,便能海枯石爛了嗎?男人好天真呀!
哼!他霜曉天不要她管,他和朱煙的事,她偏管定了!但是過程和結果,呵呵呵,她可不保證人人滿意!
龍海兒轉身就走,是英忙送出去。
霜曉天心里眼里只有一人,立刻低著頭,輕輕揉著朱煙的手。引毒發作多少傷了她的筋骨,好僵硬的手臂……
拿來了淨布,為朱煙熱敷,看小少女眉眼有些舒開,又舒服地嚶嚀了聲,霜曉天沒由來地笑了。
為了她的笑容,不論將來面對什麼,他都不管。
只要朱煙快樂就好,他希望她能永遠任性下去,因為那是她健康活著的證明。
刁鑽的、驕橫的、無所不為的六公主,他已無法不愛了!至于他是誰,他閉上眼,暫時不看。
就讓那名字風化吧……
第六章
在眾人無心的情況下,夏至到了。
斷魂丹的解藥又服了五天,從第一次清醒之後,朱煙又醒了幾次,霜曉天日夜守在她身邊,照顧得無微不至。
他命人采了高枝頂上剛開的鳳凰花堆滿寢宮,無香無味的花以更狂野的姿態綻放,他要她一醒來,便能看到美麗的事物。
他答應過她,她能看到的。
天氣至暑至熱,汗落如雨,在碧山院沒人關心之時,大暑也過了。
朱煙漸漸好轉,清醒的時刻多了些,解藥也服了整整四十九日,霜曉天懸著的心方才放下。
雖然他有時夜半還是會被朱煙毒發而死的惡夢驚醒,但他一啟眸,便會听見她的細細呼吸聲。
有時她也會因為他的顫抖而醒來,總是笑得如陽光燦爛,讓他明白,那只是夜里的一個夢,不是真的。
這時,霜曉天總有種被朱煙保護的奇異感覺,接下來便能安心睡著,不像前一段時間,他總是心神不寧,看著她闇色的眼瞼出神一夜。
朱煙醒的時刻慢慢增加,霜曉天的欣喜也慢慢變質,因為她開始不安于室,更不要說是待在床上了。
說也自然,這個活潑頑皮的姑娘,身子一天好過一天,從未有過的神思清爽,加上霜曉天的補藥和是英的手藝,讓她有了力氣能下床,便再也按捺不住無聊。
可霜曉天不肯,是英也不肯,只在中秋那一夜,用涼凳抬著她,讓她賞了不到半盞茶時間的月色,當然,還是包得嚴嚴密密的。
這段時間,朱煙常是氣呼呼的,但讓她氣不下去、憤怒無以為繼的,便是霜曉天溫柔的眸光。
她第一次知道,男人的溫柔也能似水,是那麼輕那麼軟,讓她都快要化在他的眼光下。
也許是毒給拔了,加上身子調養得好,朱煙有時會大腿小腿、腳骨腳板生疼得很,夜夜抽痛,痛得抽筋,痛得睡不著。
霜曉天首次听到她不穩的呼吸聲,醒來一問明了,表情驚喜,然後便幫她按摩了一夜。
在霜曉天的解釋之下,朱煙知道自己的身體重新又開始成長,那種不適的疼痛,在小孩轉骨成大人時常會出現。
原本的不適,立刻被她丟到九霄天外,她好開心,原來她不只是長出了些肉,還在抽高,那麼她便不會再像畫上的小表!
再不久,她可以更像個女孩兒,站在霜曉天身邊,多少能相配些。
可禍福相倚真是至理名言,霜曉天隔天便幫她加了帖轉骨補藥,讓她快發瘋了!
從按時辰喝,到加上三餐消夜和點心,各種湯藥、藥膳不斷,她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喝藥,再加上飲食,她的嘴總是動個不停。
她從未吃過那麼多的東西,從前身體不舒服,沒啥胃口,是真吃不下;現在是有食欲,可這麼拚命吃,卻累壞她的身心,造成揮之不去的夢魘。
可怪就怪在浸在霜曉天的眸光中和是英的好聲好氣下,讓她這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一點也抗拒不了。
她埋怨地猜測,霜曉天大概把畢生所學、全副武藝,全都毫不保留地用在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