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這兒到底是做什麼用的?」如意跟隨她走入寂靜的閣中,緊緊關上房門。
「懷念一個人用的。」橘衣的表情有一絲憂傷,「當我們想念她的時候,便會到這兒來,因為這兒堆放著她生前的東西。」
「你們?」你們是指誰?那個她又是指誰?
「對呀,我們就是指我和表哥。」橘衣轉身看她,雙眸黯然,「而她,是指故去的九公主。」
九公主?!如意震驚。
呵,她好笨,怎麼會沒有想到呢?景陽宮本來就是九公主的住處,這兒原就該堆放著她生前的東西。
「那兒有一幅畫,」橘衣示意她看牆上,「妳過去瞧瞧。」
如意不解地走過去,燃亮燭光,朝那扇牆壁望去。
那兒,果然掛著一副美人的肖像圖,雖然明顯是一副舊作,但縴塵不染,很顯然,有人經常來看它,保持著它的清潔。
如意瞪大眼楮,瞧著那畫中美人的容顏,越看越吃驚,囁嚅道︰「這……這上面的人好像……」
「很像妳,對吧?」橘衣愛惜地撫了撫卷軸,「這是表哥最喜歡的畫了。」
「他什麼時候叫人畫的,怎麼從來沒給我看過?」畫中竟是自己,這難免不讓人感動。
「妳不要太高興,」橘衣卻冷道︰「因為,這畫中人並非妳。」
什麼?如意猛地回眸,難以置信。
「長得很像吧?」橘衣嘆息,「妳跟九公主翩翩,相像得如同一對雙胞胎,或者,就像她的輪回再世。現在,妳知道太上皇為什麼會挑中妳,而表哥又為何特別寵妳了吧?」
「因為……」如意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雖然,她此刻已經恍然大悟。
「因為翮翩是表哥最愛的女孩子,雖然,他倆以兄妹相稱,卻不顧名份的禁忌,深深地相戀,執意在一起。而太上皇,也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派了貌似翮翩的妳來接近表哥,迷惑他的心,毀滅他。」
「不、不……」她當年也听過九公主下嫁玄熠的流言,但這短暫的流言隨著九公主的亡故也在民間消失了,她很快把這件事忘了。何況,據說九公主的墓碑上並沒有寫出她已婚的身份,玄熠的正妻一直是蘇妃。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義父從來沒有告訴過她?
「還有一件事,妳應該知道--表哥他並非篡位,這皇位本是他父親的,是當今太上皇殺死了自己的兄長,奪走了本該屬于他佷子的寶座。表哥知道實情後,決心復仇,這才將太上皇驅趕至江陵!比起叔父當年對表哥全家的趕盡殺絕,表哥已經算仁慈的了,他還把太上皇最小的兒子立為憲帝,自己只稱攝政王而已。」
「這不可能!」
她一向敬重的義父,一向對她溫和慈祥的義父,怎麼可能是個卑鄙的竊國者?以前,義父老告訴她,玄熠如何忘恩負義,他收養了他,他卻奪了他的皇位,把他放逐在那荒涼的地方終老,這些她早已認定的事實,這些讓她打抱不平的事實,什麼時候竟成了謊言?
如同晝夜顛倒,如意腳下打了個踉蹌,不斷地搖著頭。
「我告訴妳這一切,只是希望妳不要被人利用。」橘衣靠近,扶住她,「我相信嫂子妳不只是太上皇馴養的一個殺手而已,更是一個有良知的人。如今南桓國還算國泰民安,若再改朝換代,表哥死不足惜,受苦的是百姓呀!」
她該听從橘衣的勸告嗎?她該就此收手,放過玄熠嗎?
不,國家大事不是她能管得了的,誰是誰非一會兒她也難以分辨,她只是義父收養的一個孤兒,義父叫她做什麼,她就該做什麼。
永遠也忘不了,自家鄉那場洪水之後,她被人牙子拐賣,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好幾次在富人家中為奴為婢,卻因為美貌被男主人垂涎,而遭到女主人的虐待;後來被賣入青樓,又因為不肯接客而被老鴇毒打禁食。
是義父收養了她,教會她一切技能,讓她平日衣食無憂,夜晚能安心地入睡。她怎麼可以忘記這個大恩,只為了一個與己無關的男人,背叛自己的恩公?
「對不起。」她感到眼角要落淚了,手下卻仍舊敏捷,點了橘衣的睡穴,「明日我還是要依計行事,委屈郡主在這兒待一晚了。」
她不殺這個女孩子,但也不想讓她妨礙了自己。
千鳥湖是一個美麗的湖泊,據說每年天氣寒冷之時,南桓國所有的候鳥都會飛到此處過冬,景色奇異。
此刻入秋不久,鳥群尚不多見,但放眼望去,那天地間的一片淡淡水域閃閃發亮,足以令人驚嘆了。
下了馬車,如意才發現,原來所謂的行宮不過是幾間搭在岸邊的小屋,怪不得她有機會跟玄熠相處--這樣狹小的地方可住不下一大群侍衛。
玄熠帶她泛舟游覽湖上夕陽西下的風光,小船在葦草間搖晃,她略微緊張。玄熠一笑,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沒有半句甜言蜜語,慰藉的感覺卻從他溫暖的掌心傳入她的心尖。
「我知道妳害怕水。」他說,「如果害怕,就不要看著它,只需看著我就行了。」
後半句是貼著她耳際說的,聲音輕柔得像風撫過花瓣的聲音,形成一種曖昧的意味,引得她害羞地低下頭。
「本應該冬天再帶妳來,那時候這里的景色會更美。」他抬頭看了看天。
「那就冬天再來嘛,我可以等的。」如意似有一絲歉意,「最近王爺國事那麼繁忙,卻還想著帶我出來散心,讓如意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如果冬天再來,她就可以晚一點執行義父交予的任務,就可以獲得多一點的時間,與他相處……
「最近出了那麼多事,妳在宮里一定待厭了,我是該早點帶妳出來走走的。」他模了模她的長發,言語中滿是寵湯,讓她的雙頰又增添了一絲紼紅的顏色。
「其實這個季節的千鳥湖也很漂亮了……」他的好意,她當然要領情。
「是不錯,不過……」他再次望向天際,彷佛在尋找一樣失落已久的東西,「總感覺還缺點什麼。」
「缺什麼?」如意也好奇地看向碧空。
「妳喜歡什麼鳥?」他卻忽然問。
「嗯……」她低眸略微思索,「我喜歡白色的鳥,比如仙鶴,可惜現在這里沒有。」
「仙鶴?」他直直地盯著她,眸子里閃現出一種奇異光芒,但很快的,那光芒又黯了下去,變成幽傷的灰色,「的確,現在這里沒有鶴,所以總感到缺少一些什麼。我以前認識一個人……她也喜歡仙鶴,她還說,下輩子要轉世變成一只鶴。」
「這個人,就是那個吃了螃蟹會全身紅腫的人吧?」她猜測道。
「妳怎麼知道?」玄熠似乎有些吃驚。
「因為王爺您的神情呀!」如意淡淡一笑,「每次提到那個人的時候,您的神情就會特別痛楚,就像心里被誰挖走一塊似的。」
現在,她總算知道那個人是誰了。這個世上,恐怕惟有去世的九公主才能讓他如此吧?
他是否無時無刻不在想她?想她生前喜歡的、不喜歡的,甚至想到了遙遠的將來,想到了她的來世--那些也許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如果有來世,王爺您希望變成什麼呢?」她很想知道這個答案,是否,他希望變成另一只鶴,與九公主雙宿雙棲?
「希望……希望變成一個養鶴的人。」他低眸回答。
「養鶴的人?」如意一怔,「為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