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步當車慢慢散步,走著走著,前方突然迎面走來一對男女,熟悉的身影讓他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
柯紹裘彷佛看見年輕時的自己,和于默心手挽著手開心地逛街,于默心還踮起腳跟他說悄悄話,當時他們恣意的歡笑,天真地以為這樣的快樂能夠持續到永遠,然而他們終究敵不過現實……
「哈哈哈……」女孩刺耳的笑聲,讓他適時回神。
他在發什麼呆?她不可能是小默,小默的聲音沒有這麼尖銳,她的嗓音清脆好听,笑起來像銀鈴般悅耳,也像詩篇。
猛然察覺自己竟又陷入當年的幻境,柯紹裘責罵自己。他只要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今天真不應該散步。
柯紹裘打算讓自己一直保持忙碌,正想離開人行道到路邊去叫出租車,有家尚未開張的新店赫然映入他的眼簾,引起他的興趣。
這是一家裝飾溫馨優雅的小店,至少就外觀上來看是如此。淡粉黃的水溶性噴漆噴在裝飾精美的木牆上,上面的立體雕花不涂強烈的對比色,而是改以白色噴漆和柔和的淡粉黃相輝映,頗有南歐的味道。
雖然店面還沒有正式營業,但外部裝潢已經相當引人注目,也算是成功了一半。然而真正吸引柯紹裘的,卻是貼在門上那張印刷精美的宣傳海報。
Everythingfine即將在此為您服務。
這幾個字看起來是如此熟悉,讓他回想多年以前公司第一家門市剛開幕時,也在門口貼過類似的海報。
Everythingfine;凡事美好。
他忍不住在心中喃喃念了這一小句英文,這店名取得真妙,跟他的公司Somethingwrong有同工異曲之妙。不同的是他的公司賣的是一些新奇搞怪的玩意兒,而這家店的店名听起來就很幸福,不曉得里頭到底賣了些什麼?
柯紹裘決定等到這家店正式營業了以後,要找時間進去逛逛,一方面是刺探軍情,一方面是好奇,說不定日後這家店會發展成競爭對手也說不一定。
「Taxi!」越來越緊迫的時間,讓柯紹裘不得不伸出手招來出租車,將優雅的小店拋在腦後。
「討厭,不做了,又累又渴!」
幾乎是在柯紹裘坐進出租車的同一時間,溫馨優雅的小店里面,身為合伙人之一的方罄悅正大伸懶腰,扯開嗓門大聲嚷嚷。
「小默,我們先停工,一起去喝咖啡吧?」她鬼叫也就算了,還嚷著要休息,惹來于默心不以為然的一瞥。
「這可不行哦,小悅。」于默心搖頭。「我們才開始工作多久,你就一直想休息,這樣會影響工作進度。」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吃苦耐勞啊?」方罄悅扁嘴。「時間到了人本來就該休息,像你一樣一直瘋狂工作,身體遲早會受不了。」她現在還年輕,等她老了以後就知道,光腰酸背痛就可以讓她痛不欲生。
「我沒有一直工作啊!」于默心辯解。
「你明明就是一個工作狂!」方罄悅吐她槽。
于默心淡淡一笑,不想再同好友爭辯,反正也爭不過她。
方罄悅在一旁默默打量認真工作的于默心,看她堅毅的表情,實在很難把她和九年前那個凡事委曲求全的女孩聯想在一起。小默真的變了很多,變得更堅強、更有主見。長年旅居國外,讓她更懂得保護自己和照顧自己,也更成熟。
「好久沒回台灣了,心情如何?」方罄悅隨口找話題閑聊,就是不想工作。
「很興奮。」于默心一邊從打開的紙箱中取出押花掛鐘,一邊在清單上打勾勾,早就不指望方罄悅幫忙。
「看你的樣子,一點都不覺得你興奮。」安靜無聲,跟某個牌子的冷氣機很像,無聊到斃。
「你要我怎麼樣?」于默心無奈地笑笑。「在店里跳來跳去?我又不是小兔子。」
「你若是誤闖叢林的小白兔,那我就是全世界最溫馴的小綿羊,天曉得我有多脆弱。」方罄悅一邊裝可憐,一邊學綿羊叫,于默心終于忍不住失笑。
「我看你是全世界最皮的人。」還小綿羊呢,虧她說得出口。「我現在這麼忙,到底是誰害的?」
于默心將方罄悅一軍。「如果不是你非要我回國和你一起開店,我現在還在美國過著悠閑的生活,也不必听你抱怨我是個工作狂。」
「我想你嘛!」方罄悅頑皮吐舌,隨便就想賴過去。「更何況,你也不能一直待在國外啊!伯父和伯母都很想你,他們只是嘴巴上不說,其實心里巴不得你早點回來,你要為他們著想。」
「我知道,我也很想念他們。」于默心的臉上淨是抱歉。
打從九年前她嫁進柯家開始,她的父母不停為她擔心,至今依然無法完全放松。那一段不幸的婚姻,心碎的人不只是她自己,她父母更是在那一場婚姻中為了保護女兒而搞得筋疲力竭。即使如此,為了讓她忘掉那場失敗婚姻,她父母仍是義無反顧地支持她出國療傷,如今她終于從婚姻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理所當然得回家陪在父母身邊。
「所以你應該感謝我,如果不是我硬拉著你回國,你現在就沒有孝順伯父、伯母的機會。」方罄悅又邀功。
「我很感激你,這總可以了吧?」她確實非常感謝方罄悅,不只因為方罄悅是她的死黨,她的母親同時也是她的恩師。當年正是方罄悅的母親幫她申請到獎學金,供她到美國攻讀花藝設計,如果沒有方家人的幫忙,她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算你還有良心。」方罄悅笑開。「听說你才回國就接了一個case,是真的嗎?」
「嗯,是一個朋友拜托我的。」于默心點頭。「說是一個重要客戶旗艦店開幕的時候要用的,我朋友吩咐我要做特別一點的東西過去,還特地交代我一定要顯眼。」
「這有什麼問題?」正中下懷。「你的作品一向就以大膽前衛出名。」和她的外表、個性全然不同。
方罄悅都消遣于默心那是她的潛意識作祟,把平時不敢說或說不出口的藉由作品呈現,是個貨真價實的俗辣。
「的確如此,所以我的朋友才會來拜托我,他不想被比下去。」畢竟那種場合,也是配合廠商較勁的競技場,能夠大獲全勝當然是最好,最低程度也不能輸人。
「那找你就對了。」一定會顯眼到無法忽視。「你打算用什麼花做為主體?」
「姬百合。」于默心回道。
「那不是你最拿手的花嗎?有看頭了。」方罄悅聞言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表情格外驚喜。「看樣子你是真的下定決心拋棄過去,重新面對人生。」很好。
「我不是一直這麼做嗎?」于默心抗議。
「做什麼?」
「重新面對人生。」
「重新面對人生——有,拋棄過去,我則是完全看不出來。」方罄悅聳肩。「如果你真的想忘掉柯紹裘,就應該去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而不是埋首工作。」太不健康。
「又不是一定要談戀愛,才能忘掉過去。」于默心不以為然。
「對,但這卻是最快的方法。」瞧她連柯紹裘這三個字都說不出口,就知道她傷得有多深。
于默心沉默不語,不認為這是一個多好的建議,她之前不就是談了一場慘烈的戀愛,把自己炸得遍體鱗傷,小悅還要她再去試?
「小默,我是說真的。」見好友突然間不說話又肢體僵硬,方罄悅就知道她踩到傷處,干脆跑到于默心面前,不許她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