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夜幕低垂在繁榮的台北市,一條寧靜寬敝的巷內,隨著時鐘緩緩地挪動,漸漸熄去相互輝映的家燈照明,單留下一幢獨門獨院陪襯著孤寂的路燈。
入夜十二點正,隔壁的鐘聲敲響了十二下,?白敏走下床來,隨手抓起一件外衣,悄悄地下樓進到客廳里。
靈捷身上著一件薄紗的睡衣,雙手緊扣住膝蓋坐在落地窗前的搖椅上,她怔著茫然無神的大眼凝視窗外,直到母親呼喚她多遍,才無力地轉過頭來。
「靈捷,都十二點啦!你不睡覺又穿得這ど少,唉!把它穿上,」?白敏嘴里發出關懷的責備聲,同時把手上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
「媽去睡吧,別管我。」靈捷皺著雙眉說。
「好!痹女兒別弄得太晚。」?白敏溫柔的呵護她說。
「媽我心煩,別介意我的話!」靈捷抱歉地說。
白敏會意地微笑,然後轉身離去。
瞥見母親慈藹的背影,靈捷不覺地感慨萬千,她回到窗前的搖椅中,整個臉全埋于手掌心里,思維不斷地繞著一群人和霧鄉在打轉,首先出現在腦際里的是蒸氣迷漫的溫泉和晨霧,繼而是一連串如幻燈片似的打出——旅館的回旋梯和走廊、山坡地的櫻花林、奔騰流竄的瀑布、崎嶇不平的路面、閃爍不定的夜火、大片陰暗的森林和日式建築物等等。其次,是叔嬸滿面親切的笑容、維明哥熱忱憨直的態度、布雅娜撫媚動人的美麗及——。
唉!人類為什ど要有記憶?靈捷的視線轉向手中的信想道。霧鄉是個令人難以忘懷的地方,至少她的所見所聞的確如此、如果不是衛洛青的關系,她絕不會毅然迅速地灑別那里。當然最初她就不該離家遠去百香村,以為暫時找到蟄居的世外桃源,誰知道如今——豈止于心神不寧和寢食難安。
回家的這些日子,承蒙家人體貼入微地關注及大象的知遇,使她的心靈漸漸地平復下來,從此她該了解唯獨家庭是溫馨可愛的地方,而不再逃離任何負荷,但是這封信——阿珍寄來的怵目驚心的詞組中,再度萌發一顆將死的心,她是不是該照著嫂子的意見去追求呢?盡避她已經給予大象明確的答復,此刻卻面臨忐忑不定的猶豫——只因為黎明的重現。
靈婕似乎想起什ど?躡手躡足的關掉客廳內的水晶吊燈,回到樓上的臥房里,把信擱在床櫃上,然後打開一盞明亮的台燈,又從抽屜中拿出一疊相片,靠臥在床上翻看。
這些照片全部是在大象升級時,所舉辦的一次郊游拍攝的,里面有她和大象的合影、獨照、團體留念,看到大象故作滑稽的表情及自己一本正經的態度!靈捷不禁莞爾一笑。
她知道大象為了博取自己的一笑,所付出的心血很多。卻無法改變她郁郁寡歡的心情。並不是她麻木不仁和傲視一切,僅為了他們相逢在霧鄉;每當她想開懷大笑的同時,她的思想就不由自主地冷凍起來,由此她深深對他感到抱歉,而不得不佯裝笑臉迎人,但是誰都看得出來她的虛偽和假意。
相片被翻出來了,除了那份孤寂和矛盾外,她想知道本身到底有什ど地方吸引住大象?除了一雙靈黠的眸子和卷密的睫毛,使她擁有女性的溫柔外,其它全比不上大象的遠房表妹——于梅芳。于梅芳總是人群當中最出色的一位,人不但熱情大方,而且吹得一口好琴,但是自從霧鄉首次的踫面,她瞅住靈婕的目光令人感到不懷好意,卻偏偏大象一無所知,毫不介意地對靈婕表示友善。
相片里的靈婕有一張不平凡的臉,不高的鼻梁配上有稜有角的雙頰,使人覺得她是一位刁鑽的人物,緊抿的薄唇流露出不可侵犯的嚴肅,除非嘴角牽動向上,讓下巴的純真無邪遮掩住這些難以忍受的缺點,要不然人家會以為她的職業是專門挑剔學生過錯的女老師。
靈婕的眼前仿佛浮現出布雅娜的影子——渾身上下充滿了一種柔弱的女性美,一張嬌艷的臉龐刻出撫媚撩人的雙唇、秋波似水的大眼及高挺秀麗的鼻梁,難怪每個男人的眼楮都盯上她看。
唉!靈婕微微地嘆口氣,漫無邊際的心緒又飄向衛洛青的身上,她竭力的甩開這種要命的念頭,撐起疲困的身體舒散一下筋骨,然後用手揉了一下雙眼,發覺視線開始模糊起來而往事歷歷在目——。
月兌離四年的大學教育束縛,靈婕以為可以像鳥兒一般,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海闊天空,殊不知冷門科系根本無法尋求理想的工作,只有再接再厲的參加考試,以求公家的鐵飯碗外,毫無門路可尋。她已經厭倦不斷地考試和背那些死硬難嚼的印刷書,而且她認為如果大學教育不足以敷她的知識和技能,加上高中畢業出來就能求取社會經驗而累積升級的話,那ど她真不希望讀這四年的大學。因為她現在的工作,對于一個高中畢業的人來說,皆可不費吹灰之力去做。盡避教育注重培養氣質和知性,但不可否認這種位置使她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中間。
靈婕恨透這種一無所長的機械生活。于是開始心猿意馬的找尋心靈的解月兌。
正巧,叔叔寄來一封竭誠歡迎她去的家信,靈婕知道從?家山莊——叔叔所經營的旅館開設以來,兩家只靠著魚雁往返的書信互通消息,為的是一家忙于照顧生意,而另一家忙于撫育孩子。
現在,靈婕和長兄?家明都已經長大成人,父母又轉移興趣忙于其它方面的事情,唯一的哥哥為繼續深造離鄉赴美求學,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離開父母,卻又為了叔叔的信而徘徊。所幸?白敏比丈夫懂得孩子的心理,她雖然常和親朋好友聚會聊天或者打發空閑時間去學點東西,但是她沒有忘記孩子的需要,于是寫封信告訴?家山莊的弟妹,立即得到熱忱的回響,這點是她的丈夫?哲人做不到的事情。
靈婕想了好久才知道是母親的意思,她知道父親過慣上下班的生活,除了例行公事以外,很少插手管孩子的事情。
在父親的觀念里,教育孩子是母親的責任,父親只管賺錢,靈婕害怕自己交成枯燥無味的機械人,若不是得到母親的首允和父親後來的贊同,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有機會解放繃緊的心弦。
她安慰自己很快地就能恢復愉快的心情,以新的眼光去看這個美麗的工商業社會。叔叔的信里沒有提到度假的問題,他以表面的文字邀請靈婕幫忙旅館瑣碎的事務,實則純以工作來調合度假時「可能」的無聊;叔叔本身很了解工作的樂趣,他和嬸嬸夫唱婦隨地胼手胝足建立一家旅館,所以很清楚靈婕的想法、認為一個人難免有沮喪的時候,希望借著?家山莊的環境替佷女打氣,讓她去體會工作的樂趣,以燃起信心的希望。
在靈婕動身之前,她忘掉和叔叔他們聯絡,匆匆地和父母道別。一路坐著疾速前駛的自強號列車到達台中,然後興沖沖的搭上公路局,幾小時的疲憊使她昏然欲睡,直到換乘到達霧鄉的公車,她才精神抖擻地觀望窗外的風景。司機努力地發動引擎讓旅客早點到達目的,但是高陡的爬坡讓他很尷尬的遲緩下來。
靈婕掉回望著司機的雙眼,繼續欣賞風光旖旎的鄉村美景,由于剛才飛逝而過的大片果園,無暇讓她垂涎三尺;她只有貪婪地盯著山谷下的河流、路旁高大的檳榔樹及籠罩在迂回曲折山路中的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