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力學。」洛克無意識的用中指摩擦著上唇。「科學實驗加上我實地的經驗。」
「平的船底板和尖的船頭,你辦得到嗎?」
「我要試試。」
「你馬上就會成為笑柄。」
洛克的面孔繃了繃,把設計圖卷起來,收入筒子。「當初他們也笑話伽利略。」
「可是,」老丁開口還想爭論,忽從洛克肩後瞥見他的鋪子門口有條人影。「誰在哪兒?」
「對不起,我听說到老丁的鋪子可以找到……哦,你在這兒,麥洛克。」
洛克听到沙啞的女子嗓音,旋身去看,忽地變得目瞪口呆。羅丹絲風姿綽約的走人木匠鋪子,一身華麗的衣裳,從毛頭小子搖身一變而為妙齡佳人,只有藍緞帽子下一雙晶黃眼眸依然帶著異國風采,顯得有些不搭調。在刻意的妝扮下,那雙晶亮的眼楮依稀流露出一股怯弱和惶恐,讓洛克不由得生出想保護她的意念。
但她對他一笑,又是那麼狡黠,那幻象消失不見。
洛克懊惱的閉上嘴巴,他又不是不知道清水、香皂和幾頓大快朵頤就會讓一個人改頭換面,沒有必要為了這個毫不浪費時間,大敲其祖父竹杠,擠入波士頓富賈大家行列,儼然成為千金小姐的小勢利鬼而大驚小敝。
他只是生氣自己把她想得過高。
「你跑到這兒來做什麼?」他粗魯的質問。
「哦相信你非常清楚。」丹絲從厚茸茸的皮手筒里抽出一只小包。「你是個很不體貼的人,麥洛克,喏,這是你的,拿去吧。」
「是亞利派你來的?」
「當然不是。我這兒該在美姿美儀教堂上課的,但是我逃了,這趟路太重要,我信不過怒基稍早派來的人。」
洛克攢眉。「什麼意思?逃了?」
「溜課、跑了、走掉,」她聳聳肩。「真是托你的福,我現在被談吐、禮儀、縫紉課填得滿滿的。」
「這關我什麼事?」
「我說服爺爺先付你的賞金,條件是延遲赴巴黎的日期,而逗留在此的期間,我必須熟悉社交禮節,我被人又剪又修,又拉又扯,又是穿衣打扮,又是頤指氣使。」
洛克的唇角扭了扭。「是這樣嗎?」
「還不止哩,我這星期天甚至上了教堂,你知道我有多不耐煩!除了到處拜會交際、逛街購物,亞利還想拉我參加波士頓每一場活動,從晚會到劇場,一個也不缺,老天,我可真被整慘了!」
「的確很,……呃,累人。」洛克努力露出同情之色。可是她覺得氣悶的事卻是別的女孩求之不得的呢,洛克忍不住大笑了。
丹絲白他一眼。「我連一刻自己的時間也沒有,別談提筆作畫了,不過你的固執至少給了我一個自己出來溜達的機會。」
「自己?」洛克湊近端詳她,這才發現到她雙頰紅撲撲的。「你不是說你一路走到這兒吧?」
「當然不是,」她打了個噴嚏道︰「我是駕小馬車來的,這可真是新鮮事兒。」
「天哪,」洛克申吟。「沒有人知道你上哪兒?這麼做太蠢了!」
丹絲側側頭。「怎麼說?我看大多數波士頓女士都是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嘿,昨天在畫店我認識了一位在寫作班研習的學生,叫費愛兒,她說她還健行到過康乃狄克呢。」
「就算是個愛掉畫袋的女人都知道不能獨自一人到碼頭來!」洛克怒道,心想不知羅亞利會不會因此而怪他。「這里不是女士散步的社區!這里龍蛇雜處,而且天氣又凍得要死!」
「哦,這個,我現在知道為什麼女生的裙子要這樣一層又一層了,我至少穿了六、七層」她把裙子一撈,伸出穿了靴子的腳。「絨料的,毛料的,麻料的,還有——」
「小姐,拜托。」老丁一張臉漲得和丹絲的上裝一樣紅。
洛克倏然出手,把她的裙子拉下來。「丹絲!」
「我忘了波士頓人對底衣有多麼在乎,」丹絲哺雕的可不是一頭小鯨嗎?」
「老丁瞄了瞄白橡木,再驚喜的看著丹絲。「你的眼光真利,姑娘。」
「或許我們看東西的眼光一致,」她回答道︰「等你完工後,我可以再回來參觀嗎?」
「隨時可以。」
「羅小姐不可能再來了,老丁,」洛克堅決的說︰「而她這會兒就得走了,所以我們失陪了。」
洛克把設計圖夾在腋下,挽著丹絲穿過灰暗的長廊和船廠的辦公室往外走,他不理會丹絲的掙扎、扭動和嚷叫,徑自召了一個小伙子過來,吩咐他到熱鬧的第二街去叫輛馬車。
小伙子跑開後,洛克把丹絲拉向廠房的玻璃大門。「來吧,羅小姐,你等馬車到吧。」
「你先听點道理。」丹絲硬是釘在原地不動,迫使洛克在通向二樓的大樓梯前停了下來,丹絲把那只裝了鈔票的小包塞向洛克。「你已造成了我的不便。麥洛克,所以收下東西,別再爭論。」
洛克的藍眸化為冷硬,看也不看那包錢一眼。「你留著吧,我不要羅家的錢。」
「你太可笑了,」丹絲生氣的嚷道︰’我可不想白跑一趟,錢是你的,你這笨蛋。」
「我告訴你,我不要。」
「或許里南想要!」她像亮出王牌般得意的說。
「你錯了,他也不要,。洛克淡漠的回答。「現在,請原諒,我要走了……」
他轉過身,但丹絲戴手套的手掐住他黑色毛料的衣袖下的結實胳臂。「我真的不懂,就為了這個愚昧的不和,你非得這麼固執不可?」
「洛克的表情和語調變得森冷,讓丹絲打哆佩。「羅亞利毀了我父親,他們原是生意上的伙伴,可是你爺爺背叛了他,奪去他的資產和尊嚴,使得他走上絕路。」
「哦,不。」丹絲嚇呆了,一口氣在胸口凍住。
洛克的雙唇抿成嚴厲的線條。「是我發現我父親的尸體的,我那時十四歲,你還認為我可以忘懷或諒解這個‘愚昧的不和’嗎,羅小姐?」
「我……」
「我寧可下地獄也不踫一分羅家血腥的錢,」他甩開丹絲的手,雙眼怒織著憎恨、厭惡和痛苦。「現在你懂了吧。」
丹絲啞口無語。
洛克的神情如此激烈、冷傲、堅決、受創而又無悔,丹絲了解受折磨的痛苦滋味,她在這個男人身上見到那種痛苦,可是長期的無助感使她變得麻木,她站在那兒,洛克最後膘了她一眼,即轉身徑自上樓去了。
丹絲倒吸了一口氣。不錯,她現在懂了,至少是一面之辭,這件事無疑有兩種說法。難怪他們見面那天洛克對她的反應那麼奇怪。里南到底怎麼想的?把她送到他哥哥手中,再由他把她轉交給她爺爺!那種場面是爆發另一場災禍的導火線,難怪洛克不想和他們扯上任何關系。
她手上那包錢仿佛在責備她似的,她一把將它塞回手筒。好的,洛克可以如願以償,但時候未到。丹絲登上者舊的樓梯去找他。
到了梯口,丹絲打住,眨著眼楮目眩的看著開著大窗的龐大空間,那是船廠的制圖室,地板是黑色的,上面畫了五顏六色如蛛網似的線條,五、六名工人拿著測量器趴在圖面上工作,景象真是壯觀。
沒人注意到她,她終于看到了洛克,他站在室內另一頭的窗邊全神貫注的凝望地上的大圖案。
「你看到了什麼?」丹絲悄悄挨近他,低聲問道。;今
他的聲音十分遙遠。「一艘完美無暇的船。」
他仿佛被自己的聲音喚醒,猛地旋身叱道︰「媽的!你還不死心?滾出我的制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