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其實,這些日子以來,經歷過如此多風風雨雨,他在她面前,總是一副很沉穩的狀態,即使他自己是當事人,也不見他暴跳如雷過,他的EQ控制得很好,倒是她,情緒起伏波動,老愛在他面前自怨自艾,或狂吼失序。
「笑一個,看妳的嘴巴,都可以吊三斤豬肉了!」
瞧著那炯炯有神的黑眸,她說道︰「怎麼笑得起來,這是我的報應,老天懲罰我沒積陰德,這就是現世報。」
「又來了,我說過,這都不是妳的錯,當初那是妳的工作,妳必須如此,再說妳現在很好哇,要去做一些有意義的書,給社會大眾正面的教育,為何老是把自己說得如此不堪。」他嚴正警告。「以後不許再這樣了,發生這樣的事,是巧合,跟報應毫無相干。」
她听了好想張開雙臂抱著他,依在他的懷中,就這樣不願離開。
「好奇怪,為什麼你這麼好,你未婚妻還不知要珍惜。」她以一種堅定的眼神,望著他說道︰「將來要是她再回來,我絕對絕對不會把你還給她。」
他緘默,視線專心在前頭。雖說,他和夢娜在一起時間較久,但他們的愛很薄弱,也唯有在剛認識時,享有一段甜蜜時光外,隨著日子一長,才知道彼此間的話題少得可憐,能交集的喜好沒幾樣。
一直到她認識杜小詩,情況更為惡化。她寧可相信上帝的安排,也不願相信她的愛人,她中毒了,而且沒有解藥。
不像月洛,雖然兩人一開始水火不容,但那一切都是誤會,等所有事都澄清了,她走進他的世界,他才發現,她為他織就了一個叫做「家」的地方,讓他很想回去,窩在軟軟的沙發,抱著軟軟的她,看電視、吃零食,隨便打屁都是甜蜜,這讓他在工作時︰心里頭總有個寄托。
「我不會的,一個只會把自己命運交由老天安排的人,不值得我用心。」大掌覆蓋著她的,溫溫的熱度從掌心透到她的手背,那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別說得那麼篤定,越會給承諾、越會拍胸脯保證的事,越做不到。」男人的誓言,跟衛生紙一樣薄弱,一戳就破。
「好吧,那我換一個說法,嗯……那我就看目前這位小姐有多麼愛我,要是她愛我愛得不夠多,就勉強吃吃回頭草嘍!」
「蔣日出,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
「那妳教我說。」
「你可以說……」她想了想,還真不知該怎麼教他。「反正,聰明的人都知道該怎麼做,你要是笨到再回去找她,我就跟你謝謝再聯絡。」
「能當上醫師的人,基本上都不笨吧!」他自傲說道。
「你倒是對自己很有信心。」
「這當然了,我爺爺幫我取了日出這名字,就是希望我像旭日東升的太陽,對人生永遠充滿樂觀、進取的態度。」他語帶趣味,「妳不覺得很巧嗎?我叫日出,妳叫月洛,我們還真是天生一對。」
「我此洛非彼落,少攀關系。」
「那我姓蔣,妳姓宋,咱們中國歷史上有對恩愛的夫妻,也是一個姓蔣、一個姓宋。」
「厚,你真是能掰。」
一語雙關,還真有他的,果真把她逗笑了。
她的心,因為有他,逐漸開闊起來。
搖下車窗,夜風迎面拂來,涼涼的風舒展開她滿心的郁結,好像熊熊的森林大火,突然間來了一場豪雨,讓空氣中的塵埃逐漸下沉,就像她的心,也隨溫度驟降,不再那樣燒灼……
沿著淡水河畔,車子蜿蜒行進著,天空暈紅,路燈隱亮,彩霞滿天,漁火點點,遠眺寬廣河面,一艘渡輪橫切而過,迤邐的水紋,勾勒出一片美麗漣漪……
身在此中,她覺得自己好幸福喔,人生至此,也不過這樣。
那些紛紛擾擾、紅塵俗事,現在看來似乎變得微不足道,她覺得自己很可笑,當時怎會那樣庸人自擾呢?
她偷偷瞄看他,靜靜看著他開車的樣子,車子平穩地開著,她的心也平穩地陪著他,他讓她有一種安全的依賴感,她好想對他說--
有你在身邊,真好!
不多時,車子駛向河岸旁的一處停車場,兩人走下車,眼前一條小林道,林道盡頭,遠遠就看到一棟由許多七彩小燈泡盤旋的臨河小木屋。
「現在開始,要定時光隧道嘍!」他牽著她,走在鵝卵石道上,石道兩旁,種滿防風的木麻黃,風兒吹來,葉子沙沙響應,好像在歡迎兩人到來。
還沒踏上小木階,耳邊就傳來由七○年代紅星鳳飛飛所唱的月夜愁,悠揚的曲風中,還能听到老唱片才有的雜音,觀景台上的桌椅,帶著斑駁刻痕,似乎在訴說它們的滄桑歲月。
「外公,我們來了!」拾階而上,迎接他們的,是一位面色紅潤、體健如山的老爺爺,他一頭如霜銀發濃密服貼,雙眼炯炯有神,瞳眸里的那股深情,跟蔣日出如出一轍。
馬鐵山臉上堆著笑,他的目光,一看到宋月洛,笑得更燦爛了。
「哎呀,哪家來的標致小丫頭,日出,你該不會告訴我說是半路撿到的吧?」他伸出手,盡地主之誼。「我們家有個習俗,撿到就是我們的,是不準備歸還的喔!」
宋月洛伸出手,與眼前這位慈祥幽默的老人家問好。「外公好!」
「外公,你不要一開始就鬧人家,我可丑話說在前頭,把人家嚇跑,你得幫我追回來。」蔣日出跟外公講話的態度,就像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
「嚇跑?怎麼會,漂亮的小丫頭,這里會讓妳很想落跑嗎?」馬鐵山表情生動有趣,把她逗得忍不住笑了起來。
「外公,你叫我月洛就好,我已經不小了,不是小丫頭。」
「是,妳當然是小丫頭,在外公眼中,妳永遠都是十八歲的小丫頭。」馬鐵山笑笑說道,「來,我為你們準備好最棒的位子,今晚所有的客人都不許坐,只留給你們。」
這是一家位于淡水河畔的復古餐廳,整棟建築全用原木搭建而成,地板上鋪著緬甸花梨木,天花板上轉動著四葉吊扇,幾張泛黃的復古海報;,貼在周圍牆上,中間還有老牌歌星的唱片封套,一台幾乎快要作古的唱盤,用盡最後力氣,吟唱著遙遠悠揚的音符。
他們坐在一處沒有別桌客人的陽台上,遠眺江火點點。
桌上早就擺滿許多家常小菜,全是馬鐵山一手親自包辦,自從日出他外婆過世後,他就一人獨居于此,當年從大陸撤到台灣,因在軍中擔任伙房工作,所以也讓他燒出一手道地家鄉菜,他喜歡吃,所以也愛鑽研食譜,幾年下來,就連台灣菜也做得頂刮刮,許多客人來過一次之後,就成了老主顧,每到周末,這里經常是川流不息。
「月洛丫頭,今晚妳千萬別客氣,可別跟爺爺說妳今天要減肥,妳盡量吃,吃完之後,我叫日出幫妳扎兩針,沒事的。」馬鐵山端出最後一道三杯小卷,濃濃的九層塔香,可讓兩人食指大動起來。
「外公,你話也說得太多,是不是該……」蔣日出朝他擠擠眉頭,暗示著他。
馬鐵山覆額,自己也笑了起來。「這個嘛……月洛丫頭,是這樣的,我有一位住在南部的朋友,今天剛剛來台北,她說她的廚藝比我好,所以說她今天想小露兩手,想請妳當評審,嘗嘗我們倆的手藝,看到底是誰比較好,妳覺得如何啊?」
「當然好,這沒問題。」
「可是她……只有一樣拿手的,這沒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