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單行爾深呼吸,告訴自己要忍耐,可他是客人、是消費者,在精品店上班的那段日子面對顧客哪次不是鞠躬哈腰,力求他們把卡拿出來?這女人倒有個性,人家要買她還不賣。他順了順氣。「好,你打算賣多少錢?」
無價!心里是這樣想,不過嘴巴上她很故意。「一百萬。」
「一百萬?!」單行爾瞠目。「于小姐,一條褲子賣這個數目,你不如去搶銀行算了。」他牙癢癢,現在知道了,她根本是不打算賣他。
丙然,于覓嗤一聲。「我干麼去做搶銀行那種吃力不討好又高風險的事?反正在這里蹺腳坐著就有凱子上門來給我殺,我何樂不為?」
「我可沒打算任你殺——」
「我又沒說是你,號碼牌領很快喔!」
天啊!這兩人見面沒一會兒便開始吵,冉擷羽在旁笑到不行,有趣有趣真有趣!
單行爾撫額。他真的會被這女人給氣死!不過想跟她買條褲子,她卻連一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沒有,今天她還是穿著Alexander,染色刷工跟上次那件不同,但一樣很適合她。他看不慣她拿Alexander當作哄抬的道具,那使他為這些褲子感到不值,他若上她的當,買了就是幫凶,他才不干這種事——
「……算了,多少錢?你開個價。」
腦中想的跟嘴巴講的是兩回事,沒辦法,誰教他就是愛?
單行爾認命了,腦中已經羅列等下要去采買的甜食清單,然後接下來他就會每天在健身房里度過下班時光,把身材越練越好,托她的福。
然而于覓哼哼兩聲,不為所動。
「不好意思,我、不、賣!」
★★★
單行爾氣死了。
午夜,他開著AudiR8在夜路上奔馳,他打開車窗,任風吹散他白日整理有型的發,一閃而逝的夜燈映照出他輪廓鮮明的臉,縴長的睫毛在他眼下制造了一片陰郁,為他俊美神采再多添了分神秘,可惜那形狀略豐的唇吐出來的字句實在談不上好听。
「媽的媽的媽的!自己當老板了不起啊?我不跟你買總行了吧?!」
他火到不行,車上音響開到最大,音樂在夜晚的道路上回蕩著。Alexander本人已經過世,後繼無人,這品牌早成絕響,市面上了不起看到一、兩件就很不錯,可她那里的貨色竟意外地齊全,這使他驚喜,結果……
她居然說她不賣!
「不賣了不起啊!老子偏偏就不跟你買——」憤怒的吼聲被夜風及搖賓樂攪散,乍听之下有些氣弱。
對啦!他還是很想買啊!
單行爾一口氣吃下三顆牛女乃糖,任其黏牙地嚼啊嚼。她拿他最愛的牛仔褲當惡整他的籌碼,多惡劣?他氣得想噴火燒死她,順便燒光她的店,腦中卻浮現了進店以前的景象,他在門外看著她撫弄那些褲子,表情寧穩,她淡金色的發漾著光,手指滑動的動作溫柔細膩,彷佛在觸模著最眷戀的愛人,那畫面怔住他,一時難以反應,還是被冉擷羽呼喚才回過神。
他看得出來,她跟他一樣,都極其珍視那些充滿了設計師靈魂的褲子。
所以她故意哄抬才會使他這麼生氣,假若只是因兩人不對盤,單純不想賣他,那始終堅持不賣還好一點,這女人!
單行爾怒火悶燒一晚上,隔天星期五,他特休,出門到大賣場采買,看見喜歡的糖果餅干巧克力,便一樣樣往推車里面扔。他戴著墨鏡,穿著格紋襯衫搭配牛仔褲,腳下則踩著一雙勃肯鞋,打扮十足休閑卻仍顯露品味。
他耳里塞著耳機,iPod里正送來激昂的搖賓樂,八○年代的Punk是他的嗎啡,使他亢奮,充滿力量,美好的一個假日,彷佛所有的不愉快都已遠去,直到他在這間離住家頗近的大型超市里看見那個女人——
那頭酷似AnnaWintour的齊眉劉海鮑伯頭,實在很難錯認。
她站在衛生紙區,上身是一件質地柔軟的長版T恤,還是Alexander。喔,可惡,她穿起來真好看,那合身的剪裁將她縴瘦腿型緊緊裹住,雪花染是Alexander極少用的一種染法,讓她顯得很有個性,她小巧的五官很專注,很專注地干麼?挑衛生紙?
這想法使得單行爾不自主地笑出來,她身後有個小女孩朝她猛沖過去,于覓聞聲回頭,來不及反應,那女孩跌了一跤,手上麥當勞的可樂潑出,不偏不倚灑了她半個身子——
時間像在這一刻靜止了。
「這……不好意思……」小女孩的爸爸追了上來,抱起大聲哭泣的女兒,直朝于覓道歉。
她白色的T恤下擺一半染上可樂痕跡,牛仔褲當然也沒幸免,她先是低頭,瞧睞自身狀況,單行爾以為她會開罵,就像她先前嗆他那樣,可她沒有,細潤的嗓音吐出來的話幾乎使他跌破墨鏡。
「你孩子沒事吧?」
「呃?妹妹,你有受傷嗎?」
小女孩還是哭著,但看來無恙,于覓蹲下來看著女孩,灰色的眸漾著一絲柔光。「別哭了,我比你還想哭。」
她拍拍那女孩的頭,撿拾被拆散的紙杯和杯蓋,清潔人員趕來,她將之交給負責打掃的阿桑,一旁的家長不知所措。「小姐,你的衣服……」
「喔,沒關系。」她拿起一旁販售的抽取式衛生紙,拆開包裝直接使用,把好幾張衛生紙壓在衣服上吸取水分,淡眸看向那對父女。「沒事了,你們逛你們的吧。」
單行爾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發生,墨鏡下的目光超級意外。這是于覓?那個兩次見面都毫不客氣,氣得他一把火狂燒,恨不得啃光一箱士力架巧克力的女人?!
還是,這其實是她的雙胞胎妹妹或姊姊?
他詫異至極,從頭到尾,她的態度沒慌沒亂,表情也沒太大變化,好像只是不小心跟人肩膀擦撞,完全沒放在心上。她那件雪花褲上幾乎都是可樂痕漬,白T恤更不用說,根據兩人新仇舊恨,他該走上前指著她哈哈大笑。
他走是走過去了,但——
「拿去。」
「嗯?」于覓抬眸,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單……行爾?」他怎會在這?
而且他手里拿著一件運動外套,表情僵硬。這要給她?「你拿這給我干麼?」
單行爾懶得跟她多解釋,不管講什麼都讓他覺得很別扭,他吐口氣。「你別動。」
「你干——」剛剛發生那種事只不過挑了下眉的于覓,看見他打開外套彎,雙手忽地環過她的腰,她慌了。「你做什麼?」
「綁著。」
他把運動外套綁在她背後,擋住了前面尷尬的咖啡色污痕,她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好貴的圍裙。」Diesel的外套,市價至少五到七千跑不掉。
「所以你該感激。」看,他多有紳士風度?一個昨天幾乎把他氣瘋了的女人,他今天還能這麼對她,單行爾超佩服自己的。
「我沒叫你幫忙。」她拿下他的外套還給他,從推車里拿出自己那件。「我也有。」
啊——氣死!
單行爾收回外套,好啦,是他多管閑事行了吧?!也不知道剛才是吃錯了什麼藥,只是看她表情淡淡的站在那兒,卻遮掩不住一身狼狽,他就覺得、就覺得……
應該去幫她。
不過現在看來,顯然是他太無聊了。
「我走了。」他戴回耳機。媽的!下一首他要放那個〈口是心非〉听它個一百遍︰無話可說,我縱情的結果,就像殘破光禿的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