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孅孅!」
他不舍地以大掌壓緊小手,許下承諾。
「先前是我不對,害妳吃苦了。」
她在他背後搖頭。「我不怕吃苦,只怕你又變了。」
「我從沒變過……」格沁慨然輕語。「當時會說那些,實屬情非得已。」
那夜帶著孅孅潛出皇城,去找他的另一個損友--官拜太常寺少卿的薛平。薛平一得知他們的處境,二話不說承諾要幫這個忙。
「你幫我……」格沁眸中閃爍著感動。「不怕日後連帶受拖累?」
聞言,薛平拍胸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為了朋友自當兩肋插刀。」
榜沁心頭感慨,因為想起慕朝陽的護主棄友,真是枉他與那家伙素來親如手足、推心置月復……
心頭還在欷噓,下一刻格沁卻讓薛平幫的「忙」弄傻了眼。
一輛老騾車?!
這小子究竟是真心想要幫他,還是想害他,好向慕小子討賞?
「貝勒爺,別擔心!」
薛平看出了他的疑慮,邊笑邊拍他的肩。
「我選了頭老騾,是因為無論慕統領再怎麼精明,也決計猜不到您竟會用頭老騾來逃命。這騾雖老,但您大可放心,賣牠的店家拍胸膛向我保證,說是耐凍耐操、會跳會跑還會大聲叫,至少可以再活上十來年,還寫了包票,包退包換的。」
就為了薛平這句話,而且時局刻不容緩,他帶著孅孅上了騾車,並在薛平打著太常寺少卿要出城的掩護下,兩人順利地逃出北京城。
他們和薛平在城外告別,時至今日,已是逃亡的第三日了。
老騾雖是成功地避過了追兵耳目,但也害得他們無法逃遠。
逃了三天,他們距離京城只有……五十里!
五十里,比平日出城圍獵的距離還要短,格沁心頭雖然著急,仍舊強忍著不許自己在孅孅面前流露,免得讓她也跟著發急。
老騾緩慢前進,格沁只好借著閑聊來轉移那不顧躲進車廂的小泵娘的注意。
「呃,孅孅,既然妳已經跟了我,那我也不怕老實跟妳說……」
猶豫片刻,格沁終于鼓起勇氣啟口︰「妳喜歡我,卻未必當真了解我。我要向妳坦白,我的前半生其實過得亂七八糟,父祖庇蔭、家宅豐厚,模樣又生得還算好,憑著一張嘴到處哄人開心,哄前太後女乃女乃、皇上叔叔,到處尋樂……」
他的嗓音微有不安。
「長這麼大,我干過的正經事實在很少。還有……呃,其實、其實我的武功很差的,在回疆時那些戰功部不屬于我,就連和妳大哥的那一戰,也都是朝陽暗中幫忙。從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發誓要為妳改變,但孅孅……妳先別對我抱太大期望,否則我擔心妳會失望……」
他說得含愧,後方的人兒卻只是送上一個溫熱的擁抱。
「別說了,那天在『大酒缸』外,我都听見了。」
「即使知道我並不是妳心目中的英雄,既不勇敢又不強壯……」他語音艱澀。「妳還是一樣地喜歡我嗎?」
「格沁哥哥!」
孅孅輕輕嘆息。「所謂英雄,並不是以能夠打倒多少人來作數的,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個英雄,因為你到了最後關頭選擇放棄一切,沒有辜負我。還有……」
她語氣認真。
「真正的勇敢是能夠面對自己的恐懼,並且誠實。你願意告訴我這些,就已經是英雄的行為了。嗯……既然你都說了,那我也要告訴你,我的脾氣不好、力氣不小,發起火來像只母老虎,吃起飯來要五碗才會飽,之前只是在你面前裝斯文乖巧;還有,我不懂女紅、不會紡紗,會烤肉不會炒菜--」
「夠了!孅孅,我懂了。」
榜沁邊笑邊打斷她。「我總算懂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這一句了,或許我們都不夠好,但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是無法取代的珍寶。」
大掌再度把緊小手,心意相通。
就在此時,一支數十匹快馬組成的隊伍從老騾身旁疾馳而過,嚇得老騾縮蹄,車廂搖晃。
快馬雜沓奔過,人人面容緊輔,有志l同地看向前方,就是沒人多瞧一眼那被嚇癱在一旁的老騾。
騎在快馬上的漢子個個套著俗稱「爬山虎」的快靴,背著箭筒,身披同色袍服馬褂;帶頭的那個甚至還戴著花翎宮帽,顯見整支隊伍來頭不小。光看袍服,格沁知道那些都是慕朝陽的手下,隸屬于皇帝的皇城禁衛軍。
「這是第幾批了?」孅孅探出螓首,目光遠望。
「第七批了。」
榜沁搖頭苦笑。「可見這回他真是火大了,四面八方都沒漏掉。只可惜統領很聰明,手下卻全是笨蛋,想都沒想到本貝勒爺駕的是頭老騾。」
他表面上笑得得意,心底卻著急。
真不知該說薛平真聰明,還是個笨蛋,為他張羅到這樣的老騾,三天過去,他們還在京城附近打轉。
莫怪他們會眼見著一批批追兵棄絕而去,也難怪那些禁衛軍想都沒想到,他們所要尋找的「獵物」還遠遠落在他們後方。
「別急。」孅孅看出他的心急,細聲細氣撫慰。「慢歸慢,但至少牠還走著,遲早能帶咱們到想去的地方--」
話還沒說完,前方一個聲重響,兩人轉頭瞧見斃倒在雪地上的老騾。
死因不詳,有可能是被一批批的快馬嚇破了膽,有可能是被凍壞了,但最大的可能,還是壽終正寢了。
兩人在雪地上草草地埋葬了老騾,僅帶著隨身行囊,其他的都只能暫時扔下。
在雪地里行走,格沁一邊在深雪里拔足,一邊在心底罵慘了薛平。
什麼至少能夠再活十來年?連三天都還不到!
還說寫了包票,包退包換,他們是「逃」出京城的,難不成還要抱著騾尸,上門去拆人招牌嚷著要換「貨」嗎?
這下可好,冰天雪地,前路茫茫,若再找不到一個可以歇腳的地方,難保兩人不會凍成冰柱。更慘的是,沒人知道他們在這里,屆時若真死了,怕連個墓碑都沒有。
如果只是他一個人還沒關系,但孅孅是個天真嬌柔的女孩,身子骨必定較他孱弱,他真擔心她會受不住,邊想邊愁、邊愁邊憂,他伸手將披著狐裘的孅孅攬近。
「孅孅,對不住。」
「格沁哥哥,你在說什麼?」黑鑽般的大眼抬高,坦然地注視他。
「我說,連累妳陪著我一塊兒吃苦了!」
一邊道歉,格沁想起了老騾子的慘痛教訓,緊張地上下審視她。「孅孅,如果妳覺得冷、覺得累,走不動了,一定要告訴我。」
「我沒事兒的,格沁哥哥。」
孅孅搖頭,甚至還綻出了可愛的甜笑。「我很好,真的很好。」
「別逞強了,乖,再多披一件吧!」邊說,他邊將自個兒身上的狼氅月兌下,硬是披到了她身上。
「別披這麼多,好沈的……」孅孅心疼地盯著他。「倒是你,手凍得像冰條一樣。」
「我沒關系的,我是個男人。」
而男人,自該護妥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他沒將話說出,但她看見他的眼神,頓時懂了他的意思,是以乖乖披著,沒再多反駁。
雪地上兩人互擁踽行,不多時就已成了一對緊偎互攙的雪人了。
榜沁身子發顫,俊瞳暗下。他知道自己或許該做出個痛苦卻正確的決定了。
「孅,我在想……」
「想什麼?」
「待會兒若有人經過,不管他是誰,咱們都先出聲求援了吧!」
她訝然止步。「你不怕那是皇上派來抓咱們的人嗎?」
「我不管了!」
榜沁咬牙,心疼地將心上人擁緊。
「我不要害妳同那頭笨騾子一般,無緣無故喪了命!」他懊悔自責。「怪我太莽撞,怪我本事不足卻舍不下妳,又沒能為妳早些去和皇上談判,現在連累妳如此受苦,甚至可能枉送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