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這不是自作孽嗎?
她的抱怨,撞進他的心底,眸底攝入她渾身髒污,眉心還印著淡淡的水漬,他猶豫了下,伸手替她將眉心印著的那點水漬抹去,動作自然不露痕跡,「听你的口氣,似乎對我很不滿?」
「不是似乎,而是很多。」他略冷的指尖,掠過她的頰,卻壓不過她體內涌起的躁意,她桃著眉梢,伸手拍開他的手,開口數落他,「先不說你明知我有困難不主動出手幫忙,就連待客之道你也做得極差,試問天底下有哪個主人,會將客人丟在府里不聞不問這麼多天的?」
「客人?」被她拍開的手,不著痕跡的收回,他深幽的眸子里透著沉晦復雜的心思,他凝看著她,半晌他才徐緩地道︰「如果你硬要這麼說,那麼我便是你口中說的那種人。」人既無心,何懂禮數?
見他坦承不諱,柳絮杏扯緊了眉心,本想繼續怒斥,但舌尖猛地打住,只因為眸底這才後知後覺的對上他微濕的發梢貼在他的頰邊,這才警醒他全身濕透,她不假思索的掏出懷里的繡帕,伸手替他揩拭。
淡雅的馨香,掠過他的鼻間,帶來一股暖流,拂過他的心,暖化他冰冷的心扉,垂在身側的指尖抽動了下,他眉心微擰,直覺地揚手扣住她的皓腕。
動作很輕,拒絕的意思卻很明顯。
第4章(2)
懸在半空的手僵在那里,她愣愣地看著他——
心頭那喻意不明的騷動,因為隔開了些許的距離而停止,他暗吁口氣,將她手中的繡帕取下,輕聲說︰「我自己來。」
見他拿走手里的繡帕,柳絮杏這才意會到適才的舉止似乎有些不合時宜,她有些難為情的移開目光,看向他身後的琴武亭。
眼前這座琴武亭,三面環水,一側傍山,飛瀑流澗依山引流而下,沿水的外廊設有石椅,方便小憩時可近觀水中魚兒,要不是臨空建在水面上的建築物四周,固定數條堅韌的鋼線,以及琴武亭周圍滿形狀怪異的石頭,這座琴武亭可說是極佳的賞景游憩地,正想沿著琴武亭外連接的浮橋走過去看個仔細時,夏晏非卻喊住了她。
「不要過去,那些鋼弦很鋒利,會傷人的。」夏晏非一眼就覦破她心之所欲,出言警告同時,也不忘點破她的疑慮。
「你適才所听到的水滴擊物聲,正是我以巧勁將水滴彈至那瓖滿石壁上的異石,那是由各地搜羅而來的音石,會隨著敲擊部位的不同,發出不同聲響。」
「喔!原來是跟晏武哥接承的雷鼓同材質啊!」柳絮杏恍然大悟,又不免輕蹙眉心的嘟嚷,「你這座琴武亭應該是這幾年才建的吧?之前可沒這個。」意思就是,這麼好玩有趣的地方,還不讓她看個仔細,未免小氣?
刻意忽略掉她眼眸里的怨慰,夏晏非談起正事,「你找我有什麼事?」找他找得這麼急切,連狗洞也不顧身分的鑽了過來,想必那件事,定是令她非當著自己的面,問個明白不可。
經他一提,柳絮杏猛然揚高音回答︰「我要搬進水琴樓,跟你住在一起。」
「什麼?」他眉鋒緊皺,以為听錯了?
柳絮杏扭頭轉回他身邊,微微仰著臉,清澈的水眸將他微濕的眉眼與微攏的眉心,全數映在眸底,她為他不經意問流露出來的壓抑表情,心坎微微疼痛著。
本就寡言少笑的他,在歷經喪親之慟後,渾身硬是逞強地刻意散發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他這樣自鎖心扉的過日子不累嗎?
「我說,我要搬進水琴樓,跟你住在一起。」如果想要用她小太陽般的個性,融化他這塊千年大寒冰,不用非常手段是難行的。
看不懂她那晶燦的眸里打的主意,幽冷深邃的眸里不透情緒地道︰「我以為你喜歡住在鳴松居。」前兩回她來,總指名要住那兒,連帶也牽累了不愛跟泥女圭女圭般的女孩相處的夏晏武,每回見著柳絮杏來訪,總要哀聲嘆氣的搖頭。
「從今天起我要住在你這兒。」不解釋過去別扭的行徑,柳絮杏認真的杏眸里透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她一定要打破他內心的冷酷,幫助他重新找回自己。
沉黝的眸心深處隱現波瀾,他定定的瞧著她,不說話。
看不透深沉目光里的情緒,柳絮杏也懶得猜測他的心思,干脆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們不是有賭約嗎?我得跟你住在一塊兒,時時刻刻、分分秒秒的讓你看見我,不管你看書也好,彈琴也罷,我都要跟你在一塊兒。」
「就算是為了賭約,我依然覺得你犯不著為了一個不可能愛上的人,拿你自個兒的感情做賭注。」雖然贏了賭約,他既可以拿回爹的遺物,又可擺月兌那可笑的婚約,但內心某種不知名的違和感,令他的胸口竟有種悶痛的感覺。
他不喜歡她為了某種目的而刻意給他感情,那種感覺像是施舍,他不要同情或是憐憫的愛。
愛……那是浪費感情力氣的東西,他不需要……不要……
喉問漫上的苦澀,令他再也想不下去……
見他又想將她推開,胸坎里壓抑已久的悶氣,一股腦兒的全涌上,她咬著牙,恨恨地說︰「你說不可能愛上的人,是指我不可能愛上你,還是你不可能愛上我?」
深黑的幽瞳深處,有不知名的感情晃漾著,他看著她,以無聲作答。
見他又冷著臉,似沉吟思索,實則卻是拒絕將真實的情感流泄,她豁出去似地道︰
「我不管你是什麼意思,也不管你習的那套無心琴法,到底能讓你斷情絕欲到什麼程度,反正我就是要你愛上我,對我有感覺,我也不避諱的告訴你,我柳絮杏雖然不敢自詡是什麼女中豪杰,可是我對得起自己的感情,我現在很認真的跟你說一句話,不管你信或不信。」
「……?」她的眼神好透亮,幾回與她眼神交會,她總拿著這樣的眼神瞅著他,但是她不可能……是他會錯意了。
「我喜歡你。」她看著他,很是認真地說,然後不意外的看見一張怔仲的臉。
那張少有情緒的俊容,因為錯愕與驚訝,有了些許的不同,幽黑的眸子里藏著好多好復雜的情緒,柳絮杏略微定了定心神,這才有勇氣繼續說下去。
「我也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我只知道在被指親那時,你當著我的面說不要我,我心里好難受又覺得很沒面子。後來討厭你也是為了賭一口氣,如今事隔多年,我本以為再見到你,對你的那份感覺會淡掉,但是很可惜,我發現我還是喜歡你,不管你相不相信,就算你要認定我是為了逼你替我找到我爹,而說出這些恬不知恥的話也成,反正在這半年內,你是注定要忍受我對你的騷擾,不能逃避、不能拒絕,直到期限截止,你若仍未對我動情,我會乖乖認輸的。」
潛埋心底多年的秘密,早不知要將她憋死幾回,此番出口,她頓覺心情舒暢,最重要的還是從今天開始到賭約終了,她終于可以明正言順的用愛慕的眼神瞅著他、纏著他,而他也再無理由拿話要她離開,說不想見著她了。
這樣說出來真心話的感覺,真好。
「……」听完柳絮杏一長串的告白,夏晏非只覺得腦袋脹得好疼,耳中充斥著嗡嗡聲,到最後他終究沒法從口拙的唇里吐出任何一個字,只能怔忡的站在原地。
柳絮杏瞧他仍是緊抿著唇,不吭一聲,她咬了咬唇,眯細了眼,內心有了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