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下,縴長手指在算盤上快速撥弄,木珠子滴滴答答作響,像是十來顆珠子茌玉盤上來回彈跳,雖然清脆卻也紛亂,讓人難以想像那計算之人的手指究竟有多靈巧,眼有多快,而心思又是如何地縝密。
當西門濤推開議會堂的大門時,瞧見的就是孔明玥專注算帳的模樣。
在燭光的照映下,孔明玥平凡依舊,一身肌膚卻比白日顯得更加粉潤白皙,即使是女人,也甚少有人擁有這般晶瑩似雪、粉女敕無瑕的肌膚。
那副瘦弱的身軀,大概就數那身肌膚最迷人了。
黑靴無聲跨過門檻,西門濤進入議會堂,筆直來到方長的議會桌邊。
桌上擱著兩疊帳冊,厚的那疊夾著數張紙箋,代表是被看過而有問題,若是一般人,就算花上一整夜也不見得能將那疊帳冊看完,孔明玥卻只花了一個時辰的時間,便處理了如此多的帳務。
即使見識過好幾次,此人的能力仍讓人驚艷。
「听說,你今日在織廠里受了傷?」
低沉的嗓音緩緩自桌前落下,撥弄算盤的手指驟然停止,諸葛玥迅速抬頭,仿佛直到這會兒才意識到他的到來。
「城主。」她擱下算盤,有禮的自椅子上起身。
西門濤比了個手勢,要她坐下,同時順手拉了張椅子,隔著長桌坐到她的面前。
「傷到哪兒?」他繼續詢問她的傷勢,仿佛是專程來關心她的。
「不過是被織機壓到了指尖,沒什麼大礙,多謝城主關心。」她一語帶過,沒敢真的坐下,總是恪守著主僕之間的分際。
「平常見你精明能干,沒想到你也有迷糊的時候。」西門濤勾唇微笑,倒也沒堅持要她一定得坐下。
她沒回話,只是安靜的斂著長睫,盯著算盤上的數字,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日理萬機,偶爾夜里要干的「活兒」也不少,她只是個新上任的小帳房,她可不認為他真的是來關心她的。
「你的話總是不多。」听不見聲音,西門濤不禁又揚高了嘴角。
她依舊斂著長睫。「卑職嘴拙,不敢多話。」
「腦袋聰明的人,嘴巴通常也不會差到哪里。」他話中有話地說著。「至少,那晚你在知州府里就表現得很好,連知州府總管也讓你騙了去,和你一塊兒離開。」他總算切入主題。
「卑職只是恪盡本分。」
「恪盡本分?」他加深笑意。「也是,你向來都很恪盡本分,除了懂得替主人的奸情把風,就連帳務也處理得極好,連石英都對你贊不絕口,完美得實在讓人找不出什麼缺點。」他似笑非笑,雖是贊美,卻听得人頭皮發麻。
「卑職惶恐。」
「得了,你我都知道你不是個唯唯諾諾的人,不必裝出膽小伯事的模樣。」他輕哼一聲,注意到她總是習慣在他面前斂著眼睫,於是開口命令︰「抬眼。」
她依言照做,燭光在彼此間輕盈搖曳,她沉靜迎上他的目光。
無論什麼時候,這個新帳房的眼神總是淡定無波。
以一個弱冠少年而言,孔明玥太過老成、太過能干,也太過淡定,一雙沉靜的黑眸恍若看透世間萬事,就連撞見他與將軍夫人偷歡也能處之泰然,甚至巧妙地替他引開大將軍,凡事面面俱到。
必於孔明玥的佳言褒語不勝枚舉,無論男女老少全都對這個新帳房印象極好,雖然管事曾保證他絕對沒問題,石英也已派人查證他的來歷,將孔明玥的底細模得清清楚楚,可他就是覺得哪里不對。
毋庸置疑的,孔明玥絕對是個人才,就連他也不得不贊賞,可惜人若是太過完美反倒顯得可疑。
這或許就是他無法不特別注意他的原因。
「那晚你‘護主有功’,我一直想找個機會獎賞你。」
「多謝城主,不過就如卑職所言,卑職只是恪盡本分,實在不需要打賞。」她搖搖頭,婉拒了他的好意。
「我說要賞,就是要賞。說,你要什麼?」不料他卻不許她拒絕,語氣專斷,眼神霸銳,迥異於平時的慵懶溫和。
淡定水眸輕輕眨了幾下,她靜靜看著他俊美無儔的臉龐,瞬間明白這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就像頭笑面虎,看似慵懶無害,事實上卻比誰都還要危險陰猛,凡是他想要的,不擇手段也會得到,而若是他想做的,誰都不許阻擋。
雖然她混進萬縷城只是為了寫春史,除此之外一概沒興趣,不過既然得順著他的意才能免除麻煩,她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她想了想,決定先解決掉生活上的麻煩。
「既然如此,就請城主容許卑職擁有獨自的廂房。」有了獨自的廂房,往後她要進出行動也比較方便。
「喔?」他又笑了,目光掠過一抹輕佻。「我記得石英曾經說過你的出身,說你打小就在青樓里幫忙,怎麼?聞慣女人的胭脂味,倒是不喜歡和一群大男人擠在一塊兒了?」他邪肆調侃,說著男人間才懂的事。
「這也是原因之一。」她點頭,竟也不否認,任由他胡思亂想,畢竟她是個女人,即使偽裝成男人,還是不便與一群大男人生活在一塊兒,「不過主要還是卑職作息不定,容易給他人帶來不便,所以才會想要獨自一房。」她實話實說。
「你倒是挺會替他人著想的,莫怪進府沒多久,誰都對你有好印象。」他又開始話中有話了。
「卑職只是實話實說。」她的神情始終平靜如水。
他又輕哼,越來越覺得這個孔明玥沉定得不像是二十歲的少年,偏又挑不出毛病。
「也好,就給你一間獨立的廂房。」黑眸微閃,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麼,「我記得議會堂附近正好有座院落空著,以往我和石英處理公務累了,也會在那兒小憩,你就住那兒吧。」
這話听起來,似乎有些不懷好意的味道。
「卑職不敢要院落,只要有地方窩身就行了。」她謹慎搖頭,不肯輕易接下這樣的「大禮」。
「既是打賞,就該給好的,」他挑唇一笑,笑得不懷好意。「獨自一房確實較好處理帳務,就算熬了夜也吵不著他人,何況那院落也離我的住所近,往後若是有問題也方便傳達,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會委屈你的。」
是不會放過她吧?
粉唇微啟,她差點就想戳破他滿嘴的謊言。
都怪她傻,以為順著他討了些賞,就能免除麻煩,沒想到卻是與虎謀皮,一腳踏進他布好的陷阱里。這男人到底要利用她到什麼地步,才會甘心?
「怎麼又不說話了?」他逗弄似地問著他。
她微惱地看著他,將滾到舌尖的埋怨勉強吞回月復內,吸了幾口氣,才又淡淡開口︰「卑職無言以對。」
听出她語氣間的懊惱與賭氣,西門濤薄唇一掀,瞬間朗聲大笑,臉上盡是陰謀得逞的快意。
「西門家的帳房可不好當,往後你要學的還多著呢!」
她很努力地不去瞪他。
「卑職已有體悟。」照他這樣子的玩法,她真懷疑往後送到她房里的帳冊將不會再是一疊疊,而是要用拖車才能拖得勁。
「真高興你擁有如此好的悟性。」他絕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將落井下石表現得淋灕盡致。
「……」
眼看該玩的該賞的都做齊了,他才自椅子上起身,並順手將那些夾了紙箋的帳冊拿在手上,打算回房研究其中的差錯,進而要求管事改善。
見他要走,她主動自長桌後方繞了出來,積極地想送走他這尊大神。
「卑職送城主。」
「不用多禮。」他笑得心滿意足,看得出心情愉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