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老鴇也不清楚他的身世?」
「是不清楚。」管事搖頭。「不過孔明玥是她一手教出來的,打小就跟在她身邊,底子絕對干淨,當初老奴就是相中這點,才敢讓他接下庫守一職,果然這孩子表現得沒讓人失望。」他觀察著石英臉上的表情,不禁又補充︰「關于這孩子的事,全是老奴當面向老鴇問清楚的,若是英爺還有疑慮,老奴再幫您查去。」
石英沒接話,只是將目光又望向櫃台後方。
身為男人,這孔明玥個頭還算可以,就是膚白偏瘦,若不是管事薦舉,倒是平凡得不惹人注目,帶在身邊,確實是不容易惹麻煩——
「城主身邊容不下嘴碎之人。」他看向管事,語帶弦外之音。「將來若出了什麼紕漏,可不是逐出城就能簡單了事,而你——」
「老奴明白,若不是對那孩子有一百二十個放心,老奴絕不敢隨意推薦他。」管事還是自信滿滿。
石英嘴角微扯,又回頭看了眼算盤撥得精快的孔明玥,終于下定決心。
「明日一早,讓他到府里找我。」
事實證明,孔明玥確實是個人才。
或許是他的出身磨練了他不少,他知進退,既圓融又有禮,凡事都能清楚地拿捏好分寸,何話該說,何話不該說,何時又該保持沉默,全都不需要他人提點;更甚者,他只花了幾天的時間,便模清了西門家所有的產業,還學會了所有絲造流程,如今對于各坊、各局、各署專司何職,早已是如數家珍。
他的學習能力完全超乎石英的想象。
尤其他謙沖有禮,又深諳待人接物的技巧,府里不少奴才全都對他有好印象,因此這日知州大壽,石英便決定將他帶在身邊,做最後的觀察。
此時,宴會甫進行到一半,身為壽星的知州大人卻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摟著身旁寵妾恣意調笑,庭院里絲竹之聲不絕于耳,舞女在草地上曼妙起舞,那嬌嬈的姿態,看得賓客們個個是目不轉楮。
幾名賓客趁著酒酣耳熱,竟也開始對身旁幫忙倒酒的丫鬟們上下其手,惹得丫鬟們驚呼連連,眼見現場氣氛逐漸變得婬靡失序,坐在主位附近的西門濤卻是一臉的無動于衷,恍若置身事外似地用食指點著桌面——
「城主若是累了,卑職馬上讓人去備馬車。」石英躬身低聲道,隨時注意著西門濤的一舉一動。
站在他後方的孔明玥,則是沈靜斂睫,彷佛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
「不急。」西門濤環視大廳,一雙幽深黑眸掠過無數舞女賓客,不著痕跡地對上一雙含情秋眸。「還有正事沒做呢!」薄唇微勾,他拿起酒杯一口飲下佳釀,姿態優雅又愜意。
唯有那雙秋眸明白這底下的涵義。
知州大壽,現場賓客全是達官顯要,表面上是同歡祝壽,不過泰半以上的人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各自懷有私心,畢竟官和商可不會沒事便湊在一塊兒。
在這兒的人,全都有「不可告人」的利害關系。
由于賓客實在眾多,加上酒色催化,席間就算有人離席,誰也不會多加注意。
石英目光銳利,眼角余光還是注意到角落有一抹身影,拂退隨行的丫鬟,獨自走上長廊,離開宴會喧囂。
「卑職明白了。」他的神情依舊無緒無波,只是將嗓音壓得更低。「卑職這就去替您安排。」
「不必,你在這兒留意動靜,若是有人問及,你就隨口找個借口搪塞。」西門濤似笑非笑地環視全場,最後瞥了眼坐在主位的知州。
堂堂一個慕州知州,手里抱著寵妾,目光卻頻頻流連在身側的俊秀護衛身上,真是好一個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兒的人全都是逢場作戲哪!
「是。」石英退身讓步,同時拂退前來倒酒的丫鬟。
西門濤擱下酒杯,雍容起身。
他俊美無儔,身形高大,氣息雅貴卻似乎蘊含著一股危險,一身魅力難以言喻,當他瞅著人看時,那雙幽深黑眸彷佛自有魔力,可以輕易地奪走任何人的意志,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而當他挑唇微笑時,絕對不只是單純的微笑。
即便只是偷偷覷了西門濤一眼,丫鬟卻還是羞得面紅耳赤,緊張地手腳顫抖,險些將酒壺里的酒溢灑出來。
若說女人是禍水,這男人絕對是禍害。
孔明玥長睫斂垂,依樣畫葫蘆地跟著石英退到了一旁,正打算用眼角余光目送西門濤離去,不料那雙雲騰織虎靴卻忽然停在他的眼前。
「將頭抬起。」
西門濤看都不看那慌張的丫鬟一眼,反倒對眼前的孔明玥起了興趣。
他知曉石英想栽培個左右手,卻沒料到他挑中的竟是這樣其貌不揚的弱冠少年,這陣子他露面機會不少,他想不注意都難。
當那低沈嗓音無預警地自頭頂落下,孔明玥眼底不生波瀾,依言將頭抬起,長睫卻依舊恭敬垂斂,謹守分際的沒有直視西門濤。
「抬眼。」他又命令,語氣溫和,卻自有一股威嚴。
這次孔明玥依舊沒有任何遲疑,大膽抬睫,直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第1章(2)
幾乎是四目相接的瞬間,西門濤更加確定,這少年平凡至極!
他相貌端正,卻無任何出色之處,那雙沈定的眸子一如他給人的感覺,除此之外,他平凡得難以引起任何注目;然而自從石英帶上他後,他卻總莫名地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你叫什麼名字?」
「卑職孔明玥。」他淡定回答,嗓音溫潤輕和,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孔明玥……」他咀嚼著他的名字,語氣慵懶得像是剛睡醒。「你很安靜,一不小心就容易忽略你的存在呢!」他不經心地笑著,不給人威脅,卻也讓人模不清他的意圖。
「卑職只是不敢打擾城主興致。」
「是不敢打擾,還是嫌這場宴會無趣?」他玩味揚唇。
「不,這宴會讓卑職見識不少,還明白了不少事。」這話絕對是話中有話。
淡定的眸子依舊是淡定,卻別有深意地瞥了眼主位上的知州,以及他身側的俊秀侍衛——侍衛貼身護主是理所當然,只是這對主僕互視的眼神不對,加上侍衛身上的衣著布料竟遠比知州大人的還要特殊昂貴,這其中原由頗令人玩味。
西門濤知道他發現了什麼,不禁勾唇微笑,瞬間明白石英為何會選上他。
雙手負後,在離去前,他輕輕拍了拍石英的肩膀,後者卻是低頭漠然無語,只有嘴角那一閃而逝的笑意透露出他的情緒。
然而孔明玥卻沒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因為他始終注意著西門濤的腳步。
早在許久之前,他就發現他不似尋常人,走起路來總是無聲無息。
他懂武,而且根基深厚,加上與生俱來的敏銳直覺,再精巧的偽裝也難保不會被他識破,當初「她」放棄易容,改以真面目混入萬縷城,絕對是明智之舉!
只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她」,月史諸葛玥,還是大意不得啊!
西門濤一去不回,眼見宴會即將結束,石英便指派她去尋回主子,自己則留在原地應付其它賓客們的問話。
沿著西門濤當初離去的方向,她自長廊盡頭轉入西邊的跨院,穿過跨院又轉進北邊的庭園,特地挑昏暗、人煙稀少的地方走,果不其然,隔著一扇雕花洞門,西門濤頎長精壯的身影,就出現在遠方一座小亭里,而依偎在他懷里的,則是早一步揮退丫鬟、獨自離席的將軍夫人。
即使月光黯淡,亭里的宮燈也叫人給滅了,卻一點也不妨礙她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