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拜見大人。」
「王媒婆不用多禮,快請入座。」閻律其聲嗓音溫潤如玉,帶著一絲清冷,面無表情看著有過數面之緣的王紅花。
「多謝大人。」王紅花又福了個身,才敢挑了張離主座最遠的椅子坐下。
一旁,封曳秀有樣學樣,同樣福身,同樣挑了張偏遠的椅子入座。
王紅花年近花甲,腰桿無力,雙膝不好使,入座時總習慣捶幾下膝頭,她仿得徹底,駝著背也朝膝頭捶了兩下,就連老人家的喘息,也一絲不漏地學了起來。
連串唯妙唯肖的模仿,不只惹來王紅花的瞪視,也惹來閻律的注目。
她坐姿微駝,眼眉低斂,穿著男性儒衫、長發束起簪上女性烏簪,懷里抱著幾卷畫軸,看似乖巧有禮,可嘴角那過于恣肆的笑靨,卻泄漏出她的本性。
他將目光調離,黑眸清冷無波,不露絲毫心緒。
「來人,奉茶。」
「是。」
一聲令下,門外恭候許久的奴僕,立刻步入大廳,將早已備妥的茶點放到茶幾上,接著訓練有素地迅速離開消失。
王紅花點頭連連道謝,封曳秀也跟著小雞啄米,靈靈水眸卻是不安分地偷瞟著碟里的甜糕,秀挺小鼻吸了幾下。
清冷黑眸再次掠過那秀美嬌容,才又看向王紅花。
「王媒婆不是一個人來。」他徐緩道。
「是。」王紅花神情緊張,小心翼翼地答道︰「難得大人願意將小姐出嫁,草民就想,將來總得有人替小姐作畫,于是就將畫師一塊帶來讓大人審視,還望大人莫怪草民擅作主張。」
「妳的心思倒是細膩。」
「哪里,大人過獎了。」王紅花謙虛著,接著不著痕跡偷覷了眼閻律,思量一會兒,才又繼續道︰「曳秀是草民的外甥孫女,深諳丹青,這些年來跟著草民到處辦事,替不少官家小姐畫像,很受小姐們喜愛,今日正好帶了些畫作,若大人應允,草民願將畫作獻給大人過目。」
「也好。」他隨意道。
得到閻律的首肯,王紅花立刻面露喜色,連忙起身來到封曳秀身前,抽出她抱在懷里的畫軸。
時值日暮時分,斜暉透過窗門入室,映得滿室華紅,閻律身後的護衛如石雕般動也不動,整個人無聲無息,然而封曳秀卻眼尖地注意到,當王紅花靠近時,他背後的大刀微不可察地閃了下,刀鋒森冷寒蒼,絕對足以在瞬間將人大卸八塊。
看來這御史大夫果然不是什麼好差事,除了得為民查案洗冤,還得替皇帝監視百官,揪出同僚的小辮子,莫怪連在自家里都得如此戒備,也不曉得是得罪了多少人。
想來她還真要感謝姨婆,若不是仗著她京城第一媒婆的稱號,作媒三十多年,牽成許多佳話良緣,恐怕她也無法輕易進入這閻府。
適才一入府,她就敏銳察覺這閻府看似靜謐祥和,其實戒備森嚴,外牆高築、各處角落皆有人巡守不說,就連府里地形風景也是曲折多變,若不是有管家領路,絕對讓人迷失方向──
「大人,您瞧,這就是曳秀為中書于大人千金所繪畫像,此女正值二八年華,相貌清麗,心思慧黠,從小就跟著夫子習字作詩,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可謂是京城第一才女,您覺得如何?」才攤開畫軸,王紅花便天花亂墬介紹起畫軸上的女子,她故意不談丹青好壞,只論女子身家背景。
明明該是毛遂自薦來替閻府小姐說親,趁著獻畫軸談丹青時,竟連閻律的下半輩子也順道一塊兒包辦,封曳秀嘴兒翹翹,實在不得不說這京城第一媒婆的稱號,果然並非浪得虛名啊!
莞爾一笑,她故意將目光調向閻律,好奇地想知道他的反應。
不是她自夸,于小姐那張丹青可是她的得意之作,畫上的于小姐臨花草而坐,身姿綽約,美若天仙,是男人,就該迷戀的多看幾眼──
第1章(2)
「這畫上是木蓮?」清冷黑眸無預警鎖住她興味的目光。
她一愣,不敢置信他的眼里竟連一絲絲的迷戀也沒有。
王紅花也是一愣,卻搶著回答︰「是,就是木蓮沒錯,于小姐人比花嬌,讓一日三變的木蓮也相形失色了呢。」
閻律似乎對畫上美人沒興趣,依舊緊瞅著封曳秀,臉上波瀾不興,讓人讀不出他的想法。
「這畫何時完成?」他問著她。
「……」她無辜眨眼,保持沉默。
「回大人,這幅畫作是上個月繪成。」王紅花再次搶答,絲毫不敢讓某人有開口的可能。
「上個月中甫過立夏,時值夏暑,只有水芙蓉綻放,哪來秋花木蓮?」他語氣不溫不火,卻是一針見血指出畫中古怪。
王紅花神情一僵,頓時無言以對。
封曳秀依舊無辜眨著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直到王紅花狠狠瞪向自己,她才輕咳一聲,恭敬開口。
「回大人,木蓮乃芙蓉別稱,要說是芙蓉也不是不行。」唉,重點根本不在于畫上究竟是不是芙蓉,而是那于家小姐真的美得很銷魂吧,這男人……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木蓮雖是芙蓉別稱,但終究不在夏令開放,畫師若是依實景繪丹青,應該不至于出錯。」他話中有話地說道,眼神冷銳,只差沒明指她造假。
眼兒一溜,她緩緩起身作揖。
「大人英明,竟連細微末節都能注意,草民實在佩服佩服,只怪草民定力向來不佳,一見于小姐沈魚落雁、閉月羞花,整個人魂都飛了一半,因而繪像時,才會誤將水芙蓉繪作芙蓉,一切都是草民胡涂,還請大人海涵。」話說到後頭,話題順理成章又兜回到于小姐,有意無意強調于小姐的美貌。
王紅花也出聲緩頰。
「是啊是啊,于小姐草民也是親眼見過的,實在是個絕代佳人,莫怪曳秀會被迷得暈頭轉向……敢問大人對此畫可還滿意?」她巧妙將話題拉回。
閻律不再看畫,只淡道︰「畫功不錯。」
「那、那于小姐……」王紅花戰戰兢兢地想問出重點。
「王媒婆,妳道京城媒婆眾多,為何我獨邀妳過府一敘?」閻律端坐如山,不答反問。
「草民愚昧,不敢妄自揣測大人心思。」王紅花何等精明老練,見氣氛不對,立刻恭敬斂下眼眉。
「妳身家清白,作媒幾十多年,牽緣無數,其中多有官家名門,婚後皆是幸福美滿,這一切自然要歸功于妳有看人眼光、懂得替人著想,不過最難能可貴的是,妳雖有小聰明,卻懂得明辨是非、拿捏分寸,若將舍妹夜菱的婚事交由妳辦理,我多少可以放心。」
他語帶夸贊,卻是話中有話,王紅花一听就懂。
說起這閻府,可謂是人才輩出,其祖為開國元老,一生精忠,後代子孫承其精神,皆是忠心耿耿、能文能武,輔佐各代帝王治國護國,戰死沙場無數,深受各代帝王信任。
閻律雖只是正三品官,但任誰都曉得他可是當今皇上的心月復,得罪他等同得罪皇上,誰敢在他面前放肆?
她雖是打著一箭雙鵰的主意,卻也明白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既然閻律得確有意將閻小姐的婚事教由她主辦,她也該點到為止就好。
「多謝大人夸贊賞識!」她受寵若驚地微笑福身,故意順著他的話道︰「草民定為小姐覓得良緣歸宿,說話夜菱小姐清艷絕美,熟讀四書五經,女紅更是了得,少說也要正四品以上的官員才配得上──」
「不要官家。」閻律淡淡斷話。
「咦?」王紅花一愣。「不要官家,那大人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