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一哥哥。」這聲嘆氣,將沉思中的黑澤由依拉回了現實。
「對不起,我吵到你了。」黑澤憲一面對妹妹立刻擺滿了笑臉,希望由依能在潛移默化中慢慢露出笑容。
「沒有。」由依搖搖頭,看著一向疼愛她的異母哥哥。
「這個給你,我特地請人訂制的。打開看看喜不喜歡。」黑澤憲一將一個小巧別致的項練掛在由依的頸上,微笑期待著由依的反應。
由依打開項練墜子上精美的盒蓋,里頭表了一張照片。照片的中央坐著一位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兩旁站著的是一對極漂亮的兄妹。少年的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光采,女孩的嘴角則有著一抹淡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笑容。
由依向來平靜的心湖,被這串項練激起了波濤。
「憲一哥哥……」由依清澈的明眸中有著淚水在打轉,對哥哥滿懷的感謝,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
「不準哭,不準哭喔!要不然就把禮物沒收。」黑澤憲一拿出他身為學生會會長的魄力恐嚇妹妹。看著由依不知該如何表達情感的模樣,他整個心都糾結了。
在一樣的家庭環境下,卻教育出個性迥然不同的憲一和由依。憲一的母親並不是黑澤剛名義上的妻子,庶出的憲一為了能在極重視血統出生的大家族中獲得重視,自小就比別人努力,期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個有能力的人,在黑澤家中受到肯定。繼承了父親卓越能力的憲一,是個充滿自信與活力的堅毅少年,他從不寄望父親的疼愛,知道庶出的自己沒有這個資格。他把所有精力放在使自己成長,早熟的他早就看清父親天性涼薄,沒有感情只講利益。
相反的,身為嫡女的由依在成長過程中,卻漸漸失去了一個孩子該有的模樣。
由依是因利益結合的婚姻下的結晶,黑澤剛當初不滿足于只稱霸日本商界,進而準備南下亞洲;他和擁有左右台灣市場實力的鷹揚集團聯姻,以達成他將台灣作為前進亞洲市場跳板的企圖。但是在這場婚姻當中得利的只有黑澤剛一人,他的妻子尹采若因無法忍受丈夫的淡漠,而帶著方出生不久的由依回到台灣娘家。在尹采若因病餅世後,黑澤剛不顧尹家人的反對,執意將他的「繼承人」接回日本。然而在黑澤剛的心中,由依也只不過是一個屬于他的「物品」罷了,他要怎麼對待處理都可以。
面對沒有絲毫感情的父親,原本在尹家開朗活潑的由依漸漸沉默了,慢慢地封閉了內心的感情。因為她知道,不論她哭或笑、歡喜或悲傷,都無人在意,就算她再渴望,她的父親都不會溫柔相對,他惟一在意的只有她是否遵從他的指示罷了。她明白不管做什麼,她的家庭和她的生活都不會有所改變。
由依無力的選擇了服從一切,服從父親的忽略與不在乎,服從黑澤家所有嚴格的要求。茶道、花道、書法、日本文學……她什麼都得學,因為她是黑澤家的繼承人。她對未來的一切已不抱有任何期待,她知道,在台灣那一段和倬雲哥哥盡情嘻鬧的歡樂記憶,永遠只是回憶中漸漸淡去的一部分。
黑澤憲一看著由依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的模樣,心疼極了。彎抱起他的小妹妹,黑澤憲一極溫暖地笑著。
「謝謝你,憲一哥哥。」
受到哥哥的鼓勵,由依笑開了。秀麗小臉上綻放的是最燦爛的笑容,像是被寒冬冰封一季的天空,為迎接初春而射下的第一道朝陽。黑澤憲一感動地盯著由依,開心得無以復加。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只願意親近那個怪小子呢。」黑澤憲一抱著妹妹,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沒注意到由依臉色微變的憲一,抱著妹妹坐到了水池邊的陰涼處,擔心冬陽的溫度也會把嬌弱的妹妹給曬昏了。
黑澤憲一口中的怪小子,就是經常出入里澤家的天野真嗣。天野真嗣的師父高島志津子,是被黑澤憲一列入不歡迎名單的頭號人物,每回看到那妖嬈的女人,他就會惡心地反胃,連帶地對她的徒弟也沒有好感。不過他不喜歡天野真嗣的原因,絕大部分是為了由依。
他實在搞不清楚那家伙是怎麼得到由依信任的,每回都可以看到由依和天野那小子在庭院里談天,瞧得他既羨慕又忌妒。他從由依自台灣來日本的第一天,就喜歡上了這個異母妹妹,由依和這宅子中其他人是不一樣的,明亮澄淨,吸引他所有的憐惜。
黑澤憲一看著坐在膝上的小妹妹,心中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讓由依幸福快樂,他會盡一切力量保護他心愛的妹妹——他所認定這世上惟一的親人。
「由依,你最好不要和天野真嗣那小子太靠近。」黑澤憲一思緒一轉,突然感到不安起來。
「為什麼?」由依不解地問,將復雜的思緒隱藏在如晶玉般明亮的黑瞳後。
「那家伙,十分不好捉模,而且……」在由依面前說這些並不恰當,黑澤憲一止住了將月兌口而出的話。
他第一次見到天野真嗣時,就感覺天野並非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而已。他的容貌太美麗,隱隱帶著邪佞的罪惡。他不曉得高島那女人是從哪里找來他的,不論天野真嗣如何隱藏,他都能感覺到他一身桀騖不馴的氣息和過分的冷凝,像是在黑暗中嘲笑獵人愚蠢的狂狼。
天野真嗣並不簡單,黑澤憲一如此確信,因為他的眼神總是冷冷遙遙、暗沉迷離的看不清,仿佛他是來自于不同于一般人的另一個世界。黑澤憲一感覺到他的危險與不安定,和那個人太靠近的話,由依最後一定會受傷的。
「憲一少爺,門口有人找您。」
黑澤憲一聞聲不悅地瞪著佣僕,使對方不禁退了好幾步。
「哥哥有事先走,你待在庭院里要小心點,別著涼了。」
「嗯,憲一哥哥再見。」由依乖巧地點點頭。
替由依穿好外套後,黑澤憲一不舍地步出庭院。
「憲一哥哥為什麼不喜歡真嗣呢?」目送哥哥離去,由依喃喃自問。
她知道憲一哥哥十分疼她,她心里也是很喜歡憲一哥哥的,可是她能待在這個家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要離開這個家。
為了不引人起疑,天野真嗣在一個多月前就離開了他師父的門下,再過幾天,他就會來接她逃離這個家。永永遠遠地離開這個地方,不再回來。
由依緩步走到藤花樹前。離開台灣後,她就把這棵形似母親最喜愛的藤花樹當成她和天上母親之間的橋梁。
「媽媽,由依要離開這里了,要和真嗣一起離開了,媽媽會祝福由依嗎?」由依拉著藤花樹的枝條問。母親在台灣日日盼望回到的家,並不適合她。
一陣微風拂過由依雪白的臉頰,藤花樹也隨風搖曳著。
「啊,媽媽答應了!太好了!媽媽你說,由依會不會像真嗣說的那樣,擁有一個新的生命呢?」
離開台灣五年的生命中,每天對由依來說都是一樣的,她從來不期望什麼。惟有此刻,她滿心期望時間能快些走到她和真嗣約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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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中的最後一天
這天晚上,政經兩界照例有為了迎接新年而舉行的大型跨年宴會,像黑澤剛地位如此重要的人,自然不能缺席使盛宴失色。
「辛苦了,請慢走。」
由依深深一鞠躬,領著家中僕佣在玄關處送黑澤剛與黑澤憲一出門赴宴。她因為年紀尚小,而並未同行參與需持續到深夜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