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從小就愛玩,他聰明、好動,靜止五秒鐘對他而言,都是一項嚴格又殘酷的處罰。他不像平安的自我鞭策,他是一個教人永遠放心不下的頑皮的小孩。雖然他不會為非作歹,也不是素行不良,但是,他的善變是讓父母傷透腦筋的來源。
平定下的決心,通常不會超過五分鐘。所以,考大學在他眼里,也只不過是一時興致而來的名詞,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可想而知,他當然只有陪榜的資格而已。
有一天,他突然神情凝重的在父母面前,娓娓述說一個壯烈又淒美的飛行故事。平家人從來沒見過平定這麼認真的看待一件事,所以,即使他只是很認真的在說故事,那種神情也挺令人欣慰的。
從此,他的興趣沒有轉移,熱度更沒有下降。他好喜歡說故事,清一色全是有關飛機的故事。從二次世界大戰到八一四空戰,從古今到中外,他如數家珍且不厭其煩的說著一個又一個的故事。
罷開始,平父和平母以為這個ど兒可能因為名落孫山,為了表示歉意和孝心而來段懺悔儀式,沒想到當父母加入他討論的話題時,他表明心態,立志當個飛行員。
這是一個很難決定答案的請求。誰都知道飛行員的生命像玻璃,什麼時候會碎?不知道!
「如果要選擇死亡的方式,我寧願死在飛機上!那樣的死法比逞凶斗狠而橫死街頭,要有意義得多了,而且也算是一種光榮的死法。」他無意義威脅父母,自己可能會淪落街頭當個不回家的孩子,他只是在強調自己的決心和志向的堅定。
「好!只要你考得上,我就答應你!」回答的聲音令人意想不到——是平母!
她了解兒子的決心,他終于知道想追求什麼了。
就這樣,平定考上了空軍官校。
他對父母作了完整的心理建設後,愉快而無慮的邁向展翅高飛、與天比高的新生活。
「我是有心理準備沒錯,可是,我沒有這麼快就失去兒子的準備啊!」平母睜著紅腫的眼反駁丈夫。
這一刻,有再多的心理準備也不足以招架。
「平定知道你這麼不守信用,他會不開心的!」平父的鼻音加重,假裝出來的鎮定與勇氣眼看就要瓦解,他又倔強的強迫自己作了幾個深呼吸,緩和情緒。
「沒錯,我們不應該這個樣子!」平安的臉上已經平靜得看不到任何表情,連向來智慧、充實的眼楮,也變得空洞、茫然。
他走向自己的房間,喃喃自語道︰「也許平定跳降落傘逃走了呢!他不會一句話都不說的丟下我們的。」
是的!平定那樣多話,分開那麼久的時間,他一定有很多鮮事要報告,他不會一聲不吭的走了。
青雲這幾天的日子過得有夠嘔!
說好平安在星期天早晨會來接她,可是,她從早上一直等到天黑,卻連個鬼電話也等不到。
她實在不相信平安會放她鴿子!雖然事實是這樣證明,但她寧願相信他一定是有事耽擱了。
好不容易捺著性子,一直等到星期二,平安上班的日子,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滿意的答案。搞不好會收到一束鮮花,是他為失約而作的賠禮。
很不幸的,她的一切假想完全落空。
平安仍然不見蹤影。連向醫院告假的電話也沒打。
主任特地撥了通電話至他家,也是撲了空。不死心,再撥診所,仍然沒有人回話。
青雲比誰都關心,比誰都著急。不過,她只能在心里面急,表面上硬是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否則,一定會惹來軒然大波。
她不是沉不住氣的人,可是,這一次她憋得十分難受。她覺得有事,卻又無法得知是否真有事,因此,她顯得坐立難安。
不祥的預感像惡作劇的小孩,不停的向她襲來,她卻坐以待斃,任由不安排山倒海而來,一點忙也幫不上自己。
這種感覺真教人窒息。
以往,只要有小病人出院,總能教她樂上半天。
今天,一位小病人剛辦妥出院手續,她卻沒有樂起來的半點興趣。
「別告訴我你正在想我!」失蹤幾天的李奇又無聲無息的出現。
他的聲音劃破沉思,從遙遠的地方傳到青雲的耳朵,顯得既空蕩又不真實。
曾幾何時,他鏗鏘有力的言語,已經變得索然無味,無趣極了。
「你又來了?」她有掩飾不住的反感,輕皺一下眉頭,她非常不喜歡他現在這種緊迫釘人的方式。
「我不會再輕易放走你。」他低聲的在她耳邊獻殷勤。
青雲神色緊張的左右瞧瞧,雖然其他人正忙于手上的工作,無暇他顧,她還是決定不與他多作糾纏。
「你老是來打擾我的工作是不行的!」她勉強一笑,而且還裝出很忙的樣子。
「以前我也是這樣來接你下班的。」說往事、提過去,是這個目前最大的嗜好。
「顯然你並不認為自己和以前有多麼不一樣!」她抬頭直視他,淡淡的說︰「醫院的人事、制度都不太一樣了,現在,他們很忌諱閑雜人等在此徘徊,你還是快走吧!」
「只有在這里你才躲不了我!」他的話有抱怨的影射,臉上更是無辜的委屈。
「你真不明白嗎?我們已經是過去式,歷史的名詞!」輕嘆一聲,她幽幽的說︰「很抱歉,我必須忙了。」
「再和我聚一次,聊一聊,你答應我就馬上走!」
「你整天都閑著的嗎?」
「事有輕重緩急,我選擇重要的先處理。對我而言,你勝過一切。」他忘情地凝視她。
勝過一切?青雲真想嗤之以鼻,更想賞他一個大耳光。
畢竟她還是忍住一時沖動。
到這個地步,不答應他是不行的了!她告訴自己再妥協一下,最後的一次。
「在小鮑園等我,下班就去!」她冷漠的說。
「也!」一個低聲的歡呼,他展現再一次勝利的笑容。
為了彌補一時的迷失對青雲所造成的傷害,他願忘而扎的給予她故作表態的時間,相信再過不久,她的自尊和面子得到象征性的扳回之後,她仍舊是原來縴細又柔情的她。
望著李奇半跳躍離開的背影,青雲的心有更深一層的惆悵。
人,為什麼必須這樣?總是汲汲追求看不見的虛幻,才回過頭來強求曾經擁有卻不珍惜的寶貝。
仔細想想,她和李奇陷入同樣的困境。無緣無故的一頭栽進平安的迷思而無法自拔,可笑的是,她連平安的心思都還模不清呢!
笑李奇?是在五十步笑一百步吧!
她打定主意,先把平安擱在一旁。如今首務之急是和李奇厘清界限,徹底斷了他的痴心和妄想。然後,她才有多余的精神和體力去面對不可知的未來。
這一整天,青雲覺得愧對自己的工作,她的心在她掌握不住的地方游蕩。
一分一秒都是那樣的難捱!心不在焉的完成交接班的手續,她如釋重擔的飛奔前往李奇等她的地方。
一個頎長的身影站在落日余暉的光圈里,遠遠的望上一眼,她知道是李奇。他身材的輪廓依舊熟悉得令她心動,可是感覺卻已飄得好遠、好遠。
他佇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的帶著自認瀟灑的笑,等待她走近。
青雲來到跟前,他不露痕跡的將放在褲袋中的左手伸出來,打招呼的晃了晃,並且確定青雲看見他無名指上戴著的戒指。
這是一對訂情信物,青雲也有一只。
有用嗎?青雲的心冷哼一聲。一切都不存在了,留一只戒指能代表什麼?
「屬于你的東西,不管是看得見的,或是看不見的,我都丟了!」她開門見山的話,說得很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