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飛行帽,插上氧氣管,拔掉安全鞘,接著,他打開儀表板的開關,儀表板和雷達也確定沒有毛病之後,平定算是飛行準備已就緒。
機工長指引平安的飛機慢慢滑出機堡,來到跑道頭,平定「開大車」——也就是油門加到底,外型稱得上短小精干的一O四戰斗機便快速的在跑道上滑行。
很快的,已夠起飛速度,拉起鼻頭,平定已經置身在雲霧之中。
平定的飛行經驗已有無數次了,但是,每一次的起飛,仍然帶給他無比的新奇與刺激的樂趣。
他太喜歡這種速度和高度所帶來的感官刺激。當他在空中觀賞著雲朵的變化,看著在腳下的山峰越來越多,越來越小,他就有戰勝大自然的喜悅。
今天,他的一顆心比平常多了一份興奮和喜悅。
因為,結束今天的飛行後,他可以休假回家。
一想起好幾個月來的第一個假期終于盼到,馬上可以見到老爸和老媽,還有老哥,他的心就如同游移的雲霞一般輕松。
昨天,他偷偷的將速度加快到一.五馬赫,比平常的練習速度快了半音速。對一O四這種屬于老式的戰斗機而言,可以說已達極限。
他滿意極了。
現在,他打算再作一次,為他的第一個階段的飛行時數留下完美的句點。然後,回家好好的享受幾天假期,再回來繼續他的飛行生涯。
他幾近迷戀的沉浸在高度空間的速度追求,一會兒忽高,一會兒又忽下;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又右轉,忍不住的要為自己的神乎其技鼓掌叫好。
他的成就感得到滿足的同進,才驚覺——飛得太遠了!
太自恃的個性,他沒有降低速度,依舊是一.五赫的超音速來個緊急折返。
只有O.一秒的時間吧!天空中的一只疾速的鐵鳥,瞬間化成千百片碎片;而駕駛艙內的飛行員——平定,也在無垠的天際,隨著無盡的碎片,在空中飛舞,飛向不可知的國度……
看完最後一位病人,結束了白天的看診,平安會回家吃完晚餐並稍作休息,再進行晚診。平安感覺到意興闌珊,有點兒想罷工的打算。
他的診所開業以來,第一次產生的倦怠靶令他很無法適應。
整個下午,他老是覺得精神恍惚,無法專心于病人之間的應對。說正確點,他應該是心煩氣躁、心神不寧。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晚上平定就在家了。好幾個月來,家里少了他的聲音是冷清了點,能盼到他休假回家,是令人振奮的。而且,青雲也答應星期天加入他們的行列。眼前的一切,至少都是無瑕疵的,心里應是雀躍的,他實在想不通為何有這麼反常的情緒?
「職業病來了!」苦思不著原因後,他很自然的將原因歸屬在職業病上頭。
他關了門,正準備上鎖,電話響了。
這一聲電話,傳入平安的耳朵,竟特別的刺耳。
他匆匆又開了門,抓起話筒。
「平安診所,我是平醫生,請講。」
「平安,快回來!」是平母慌亂、著急又有些哭意的聲音。
「媽,怎麼回事?」不由自主的,平安的聲音也急了起來,媽媽很少有這麼激動的反應,平安知道事情不妙。
「快回來!回來再說!」平母簡單又說了一句,然後就掛斷電話。
直覺的反應,平安懷疑會不會是爸爸出了什麼問題?
他的心更急了,毫不遲疑的,他掛上晚上休診的牌子,然後帶著滿月復的疑慮和莫名的哆嗦,一刻也不敢怠慢的直奔家中。
「我們初步的研判,認為他可能是在速度太快的情況下急轉彎,而轉彎的幅度太小,所以才會發生空中解體的不幸事件。不過,必須再經過更仔細的調查才能確定……」
平安才走進院子,還來不及進屋,就听到一個冷靜的陌生聲音,以凝重的語調敘述一件不會是平定……他憂心的祈禱事件中的主角,千萬不是他最親愛的弟弟。
他的腳步仿佛被綁上重重的鉛塊,用力的移動,卻只能困難的前進。
映入他眼簾的,首先是母親滿臉淚痕的哀傷神色,接著,他看見父親不發一言的跌坐在椅子上,熟悉的父母身上,沒有任何熟悉中的樣子,他知道,最害怕的臆測已成事實。
「不……」如洪鐘般的慘叫聲混雜著不肯相信和絕對的不甘心。
這恐怖的淒厲叫聲,竟然是從一向冷靜、優雅的平安的口中喊出來。
沒想到,反應最激烈的會是他!
他伸出雙手緊緊握住穿著軍服的陌生男子,死命的搖晃軍官的肩膀。他眼中流露的哀傷和憤怒,似乎要逼這位軍人承認傳遞的是一椿錯誤的訊息。
「這位先生,你是誰?請你冷靜點!」情緒失控的人力氣總是比較大,軍官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掙開平安的鐵掌。
「平安!」一直默不作聲的平父被平安發瘋似的模樣嚇到了,趕忙低吼他的名字。「這位是平定的長官,不得無禮!」他強忍悲慟制止平安。他站起身,拉開平安和軍官的距離,以提防平安的再度沖動。
「佟隊長,真抱歉!」平父尷尬的搓揉手掌。「他是我大兒子,冒犯之處請您海涵。」
「兄弟情深,我了解,我可以體諒他的心情。」佟隊長一點兒也不以為忤,只是不知道如何安慰平安。
這是佟隊長踫到的第一椿意外,他也欠缺應付這種場面的經驗,所以顯得有點兒笨拙。而且另一方面,他還必須擔心連帶處分,左右為難是他現在的處境。
「什麼時候發生的?」平安控制自己的無奈,在悲哀和憂傷未再擴大之前,他想要弄清楚一些該知道的事情。
「今天下午兩點半左右。他正在出任務。」佟隊長避開平安抑郁不堪的眼神。「我們也很不希望發生意外,但是……」
「會不會是飛機本身的問題?是它發生故障,而不是平定的駕駛錯誤?」平安眼光一閃,無名的怒火取代原有的憂傷,他大吼著︰「該死!是你們害平定賠了一條命!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他?他還有滿懷的壯志未實現,怎麼可以就這樣毫無意義的死亡?不可以,他不可以只走了這麼短的路!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他的聲音慢慢轉變成低泣。
一個充滿陽剛之氣的大男人,至情至性的哀悼,連鐵石心腸的人也會為之動容。
本來只是一味流著傷心眼淚的平母,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覺,索性靠在椅背上,痛痛快快的發泄克制太久的哭聲。
如果可以的話,她願意以自己的生命來換取平定的生命,她再活也不過年,可是平定不一樣,他還有好長的未來,為什麼不讓他走完呢?
「佟隊長,您請走吧!」平父揮揮手,再也說不出話來,更無意客套。他偷偷的拭去滲出眼角的淚水,這個時候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加入老婆和平安的陣容。
「有進一步的資料,我們隊上會盡快與你們聯系。
還有,有關的細節……」
「別再說了!請讓我們一家三口獨處吧!」平父打斷他未完的話。這個時候,這種心情,誰能記得他說些什麼呢?
「那……我先告辭了!」佟隊長悻悻然的欲言又止,最後,他還是識趣的走開。
哀愁的氣氛是不容易散去的。
若干時間過去,平安才漸漸止住若有似無的啜泣。
可是,平母的淚仍然像決堤的海水,怎麼圍堵也無法逼退它。
「別哭了!」平父的淚是往肚子里流。「你不會忘了平定說過的話吧!」他蒼白的老臉糾成一團,依舊炯炯有神的雙眼,充滿平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