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寒秋水靦腆地朝他頷首微笑。
「不客氣,」他微微一笑,上揚的嘴角形成優美的弧形,「敝姓秦,秦朝的秦。」
「我姓寒,寒冷的寒。」寒秋水本來想給他一張名片,又想跟人家只是萍水相逢,以後相見恐怕無期,只好算了。
一直怯懦地躲在後頭的卓妤歡,這會兒又生龍活虎、精神百倍。
「秦大哥,你的武功真不是蓋的,改天教教我好不好?」
寒秋水趕緊扯一下她的衣角,不拘小節也不是這樣,對方是什麼來路都沒模清楚,就想拜師學藝。
「我……我朋友她喜歡開玩笑。」
「妳們不是姊妹?」秦先生訝異地楞了一下,「但妳們的母親一定都好看得不得了。」
「好說好說,湊巧遺傳到好的而已。」寒秋水只想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亂回答一通。
「不是的,我誰也不像--」卓妤歡到底純潔得可以。
「我們急著趕路,先告辭了。」趁卓妤歡還沒說出更驚人之語之前,寒秋水拉著她的手,匆忙告別秦先生,迅速沒入熙攘往來的人群當中。
留下他悵然若失的望著她們窈窕的背影。
凌晨三點,她們總算回到卓妤歡她阿姨居住的「籠煙樓」。
「妳在這里等我,我上去拿了機票就回來。」
「等等!」寒秋水指著屋內的燈光,「你阿姨有開著大燈睡覺的習慣?」
「沒有。」車妤歡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她睡覺時連小燈都不開的。」
「所以嘍!」寒秋水將車子停在「籠煙樓」外邊,「里頭一定來了客人。」
「不會吧?這麼晚了。」
「難不成妳阿姨在學宋朝的寡婦數黃豆?三更半夜不睡覺打電動游樂器嗎?」
「對哦!」卓妤歡敬意油然而升,很佩服寒秋水冷靜細膩的心思。
「咱們先上去探個究竟。」
兩人躡手躡足攀上小斜坡,蹲伏在客廳的窗欞下。
從寒秋水憑借的角度望進去,赫然看到卓仲凱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
右邊屏風旁站著一名風姿綽約,韻味十足,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婦人。
「那是誰啊?」她悄聲問道。
「我阿姨。」卓妤歡用唇語告訴她,可見她有多害怕被捉回去。
「這麼晚了還沒回來,這丫頭會跑哪里去呢?」卓仲凱猛吸煙斗,眉頭打了十數個結。
「放心吧。」蘭姨胸有成竹的說︰「她匆匆忙忙跑出去,身上一毛錢也都沒帶,連這張機票都忘了。」
卓妤歡引領望去,平躺在茶幾上的果然是秦牧野前天交給她的飛機票。
完了,這會兒什麼都完了。
寒秋水見她雙肩抖動,料想她的眼淚又要泛濫成災了。
「噓!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她低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天塌下來有大個子頂著,妳先別急,久旱不雨的時候妳再上場吧。」
卓妤歡眨眨著清靈眸子,哭聲是止住了,淚水卻依舊汨汨直流。
「這死丫頭!」卓仲凱將煙斗往煙灰缸用力扣上,彈出一大把煙屑。「現成的少女乃女乃不肯當,偏要丟人現眼的跟秦牧野私奔,等把她抓回來,看我不狠狠揍她一頓。死丫頭!害我顏面盡失,下個禮拜施家就要來迎娶了,我怎麼跟人家交代?這死丫頭!」
天下有不是的父母,現成就有一個。
「生那麼大氣干什麼呢?」蘭姨挨著他身旁坐下,「妤歡還小,玩性當然重一點。坦白說,我也不贊成你那麼早把她嫁出去。」
「妳還說,都怪妳把她窩藏在這兒,過了大半個月才告訴我。」
「什麼叫窩藏?妤歡是你女兒,又不是通緝要犯,要論窩藏誰也沒有你高明。」
「妳!」卓仲凱雙眼冒出駭人的冷洌光芒。
蘭姨卻能夠淡然處之。
「用不著跟我吹胡子瞪眼楮,我雖然愛你,但並不怕你。要是你不同意我的看法跟做法,你盡可以離去,二十幾年了,我對你夠了解也夠心寒的了。」
「哼!」卓仲凱陰森的睨向蘭姨,「妳是由愛生恨,才幫助秦牧野來整我?」
「我沒你那麼卑鄙。牧野跟妤歡是真心相愛,我不忍心眼睜睜的看你拆散一對好姻緣,才好意幫他們隱瞞你。你唯利是圖也就算了,居然連自己的女兒也不放過。」
卓仲凱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我這是為了自保,再說,妤歡嫁到施家去有什麼不好的,錦衣玉食,別人求都求不來。」
蘭姨苦澀地一笑,「活了半個世紀,你還是不懂什麼叫愛,算我瞎了眼,痴心苦候你這麼久。」
真心換絕情,她不曉得原來她愛的人,是一個永遠不必等的男人。
寒秋水很能體會她的心境,因為從她主觀的判斷,烈長虹應該也是個超級薄情郎。
「都半百的人了,還提這些不覺得可笑嗎?」
男人一生都在追逐權利與財富,愛情只是他們的調劑品,只有在脆弱、失落的時候用來填補心靈的空虛。
所以大多數的紅塵純情女,抓不到男人的心,只好抓他們的胃,心跟胃之間起碼有幾根血管是相通的,聊勝于無嘛!
「是啊!咱們一只腳都踩進棺材里了,你還那麼在乎名利,不覺得可悲?」
「我說過,我是為了自保。」
「保什麼?」蘭姨壓根不相信他,「保證你長命百歲?還是『仲安醫院』生意興隆?」
卓仲凱突然沉寂下來,轉身面向窗外。
寒秋水、卓妤歡慌得忙蹲子。
「保證秦牧野從醫院竊走的文件,不會讓我吃上官司。」他凝重地沉下臉,一雙倦極的眼皮低低垂在老花眼鏡後面。
在卓妤歡的印象里,她爸爸永遠是昂首挺胸、高高在上,絕沒見他如此萎頓黯然。可想而知的,秦牧野帶走的文件,必定很具殺傷力。
可是,他答應過自己要將往日的恩怨一筆勾消的啊!他依然有恨,他仍不能原諒她爸爸,他心中的怒意超過對她的愛,天啊!他騙了她!
在她決定和他雙宿雙飛的節骨眼,他早已使出撒手剪。
他太殘忍了,即使有一千個、一萬個理由,她都無法跟他共偕白首。
秦牧野陷她于不義,這件事如果傳揚出去,她有什麼面目見人?
他真的不懂嗎?就算卓仲凱再壞,他仍是她的父親,是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卓妤歡愁腸百轉,心痛絞裂。
「寒姐姐!」她輕喚。
「嗯?」寒秋水回眸一望,嚇壞了!「天啊!是誰潑了妳一身水?」
卓妤歡慘然苦笑,「再見了,寒姐姐。」語畢,她即躍下小山丘,發狂奔向山後的叢林里。
「喂!」寒秋水跟在後邊,一路追一路喊,「妳上哪兒去啊?等等我。」
是夜,寒光點點,林中回蕩著窒人的寂寥。
悲憤過度的卓妤歡,怒不擇路,直奔到山崖旁,極目不見盡頭。
沒勇氣自殺,只得回頭再跑。
黑夜中,伸來一只手、一只粗壯的手。
卓妤歡連叫的機會都沒有,已經讓人攫在懷中。
「你是誰?為什麼抓我?」卓妤歡被裝進一部積架車內,左右各坐著一名壯漢,同樣的冷峻剛毅,同樣的英氣逼人,唯一的差別是,右手邊的男子蓄了一頭烏黑長發。
坐右手邊的開了口,但不是回答她的話。「開車。」
「我問你們,為什麼抓我?你們怎麼不回答我呢?」
兩人照舊緊抿著嘴,對她的詢問充耳不聞。
「喂!」卓妤歡滿腔怒火,冰雕的美人,突地變成可怕、猙獰的小巫婆。「再不說話,我要不客氣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