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你可有法子找到鳳喬?我見著過她一次,在一個……」
「沒有天地,沒有生命的混沌世界里是麼?那是個結界,在五行之外是翼軫高下的……我能幫你找到穆小姐,你……」
第一次將目光轉向徐承儒,「你們,當真要找她回來麼?」
得到的是肯定,一份沒有不舍沒有痛苦的肯定。方茹慧在心里嘆口氣,這也是她的劫吧?
☆
九月二十三,晦暗不明,宜祭祀、祈福。
方茹慧轉頭看一眼程繡兒,「姐姐當真要尋穆小姐回來?也當真不去陰界?翼軫上的法術用的是夕陽的最後一抹余光,若是姐姐悔了,我可除了符上的法術,讓姐姐變成白無常收得的鬼。」
程繡兒靠在徐承儒的懷里,微微地笑著搖了搖頭,不,她不悔,不悔做了尋回鳳喬的決定,更不悔賭上來生也要陪著承儒。只是,這一天來得太快,只是,她虧欠的他的怕是還不上了。
徐承儒顧不得什麼禮數,眾人面前也緊緊地擁著她,他還能再擁她多久?月上中天的時候,她便不在這身體里了,不夠,一生也不夠何況只剩了這幾個時辰,他有很多話想要對她說,張口卻無從說起,情話麼?不舍麼?思念麼?這幾日,便是在夜里他也睜著眼楮看著她的睡容,有時輕輕地撫著她的眉眼她的唇,有時印上他的吻。
方茹慧回身在程繡兒和徐承儒的身邊擺十七只蠟燭,陽光退去,殘月初起,十七只蠟燭搖曳的明滅之火,竟顯得有些神秘。院子里的人沉默著,靜靜的看著月上柳梢,月上枝頭。
程繡兒感到一陣困意襲來,再看看對面雙目微閉,口里喃喃頌經的方茹慧,是她要離開的時候了麼?抓緊了他的衣襟──
「承儒,我……要走了。」
月在中天,她要走了?
「我愛你繡兒,我定會想法子與你在一起……」不待她說話,低頭吻上她的唇。
想法子與自己在一起?有法子麼?什麼法子?他從未和自己提過,難道是有什麼樣的危險麼?不,他不能。可是,她太困倦了,他的吻又亂了她的思緒,努力的回應著他,直到黑暗把她淹沒。
「承儒,你有什麼法子……」話沒說完便感到了不對,低頭,看到他,看到鳳喬,看到他垂著頭在吻鳳喬,不是在吻自己,只是自己已經從鳳喬的身體里出來了,又做了鬼,在做鳳喬半年後,又變成了鬼。
徐承儒知道繡兒已經走了,雖然她的心跳還在,她的呼吸還在,她的體溫還在,可是她的身體已經沒有了反應,她已經走了。緩緩地抬起頭,再看一眼與他朝夕相對的容顏。輕輕地把鳳喬的身體交到江辰宇的懷里,徐承儒走出了燭光圍成的圈,再回來的是鳳喬了。
程繡兒看著他有些寂寞的背影,她多想投在他的懷里,多想在他的耳邊細語述說,可是,他看不到自己,听不到自己的。
「辰宇!」
听到一聲驚呼,程繡兒順著聲音看去,是穆鳳喬。
是他麼?她尋尋覓覓的人兒?是他,他挺拔的身體,他清瘦的面容,眉角的疤是那次留下的麼?很疼吧?是他,他穿著的是她偷偷做的衣衫,他腰間的是她縫的香囊。蹲在他的身邊,上上下下地看著他,還是一樣深情的目光。繡兒?繡兒怎麼在他的懷里?他為什麼這樣的看著繡兒?承哥哥在哪里?他們誤會了什麼?
「鳳喬,是你回來了?你看到了,江公子沒有死!」
「繡兒?你怎麼……」回頭看一眼江辰宇懷中的自己的身體,吃驚地問︰「你怎麼也出來了?你……你死了麼?」
「沒有,鳳喬,沒有死。我出來了是要尋你,讓你再回去。」
「回去?我還能再回去麼?我回去了,你怎麼辦?承哥哥怎麼辦?」
看著穆鳳喬臉上的關心,程繡兒感到一陣溫暖,她真的不悔,她得到了承儒的愛,鳳喬的關心,還有很多,她不悔。指向方茹慧,「鳳喬,不要再問了,你看著她的手指,當她的指尖有亮光時,你可以回到你的身體里,一定要快,你只有這一個機會啊。鳳喬,你看有亮光了,快啊!」
方茹慧將指尖的亮點彈向鳳喬的身體,穆鳳喬的影子隨著那亮光一起被吸入她的身體,程繡兒知道,鳳喬回去了。
「鳳喬,一定要幸福啊!帶著我的,帶著承儒的,一定要幸福!」
承儒?剛剛他還在樹下,他去了哪里?
徐承儒看到江辰宇懷里的人動了一動,他知道那是鳳喬,他的繡兒在哪?她說就在他的身邊。夜風有些涼了,繡兒回房里吧,著了涼可是不好。
穆鳳喬睜開眼楮看到的便是她魂牽夢系的人,「你沒有事,真好。」偎在他的懷里沉沉地睡去,真好,她已經許久不曾睡了。
方茹慧頹然向後靠去,便是劫,她也要去,微微地笑著落入那一直在她的身後的,她熟悉的懷抱。
「東籬,我也累了,我們回家吧!」
回家?她終于要與他回家了麼?他三年的等待,三年的執著,她感動了?她接受了?
合上眼楮前,方茹慧看了一眼亮著燭火的房間,她太累了,過幾日,或者明日她再為他們想個法子吧!她變了,從前她的心中有世人,卻沒有誰真的進來,現在,東籬在,繡兒在,徐公子在,甚至第一次相見的江公子在,未曾謀面的鳳喬也在。這種內心滿滿的感覺,真好。
徐承儒走回到房里,在床邊坐下,撫著胸前的木符,「繡兒,你在麼?」
「在,就在你的身邊,你感覺到我了麼?」她知道他听不到,卻還是問答著。
這房里到處都有她的影子,她執筆微笑著看桌上的紙,他知道那上面寫著他的名字,她拿著剪刀輕輕地剪下燭心,讓他看書看得更清楚,她抹著他的濕發,說濕著睡會頭痛,是她,都是她。可是,除了這略顯粗糙的木符,這房里竟沒有一件屬于她的東西。
「繡兒,我再念詞給你听好麼?」
「你也累了,明日吧!」
「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楚客欲听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牡丹花謝鶯聲歇,綠楊滿院中庭月。相憶夢難成,背窗燈半明……星斗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蘭露重,柳風斜,滿庭堆落花……含嬌含笑,宿翠殘紅窈窕,鬢如蟬。寒玉簪秋水,輕紗卷碧煙……」
婷婷的白燭只留一些余淚在桌上,火光搖曳熄在殘燭里,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中顯得那樣的悲涼。
第九章
十七天,繡兒離開了十七天,徐承儒說不清自己的感受,他知道她就在自己的身邊,他的一舉一動她都能看到,他的一言一行她都知道,可是,自己卻听不到她也看不到她,甚至感覺不到她,有時他甚至懷疑她或者已經離開。這樣患得患失的他,讓他自己也感到陌生,從前他總是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繡兒你在麼?在哪里?在我的前面?後面?或者在我的身側?你看得到我的吧?也能听到麼?你一定也對我講了很多的話,我要怎麼樣才能……」
程繡兒看著他迷惘的眼神,她已經不能確定當初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她在猶豫了,或者自己離開才是對的?或者讓他知道她還在他的身邊,對他是一種殘忍?或者那時她和他都太幼稚了?
看著他吃飯的時候為自己擺上碗筷,為自己盛飯添湯,看著他睡覺的時候為自己拍平枕頭蓋好被子,看著他深夜里驚醒,慌張伸手模向自己,程繡兒的心痛得無以復加,她要怎麼辦?找那位姓方的妹妹?讓她解了翼軫上的法術,讓自己入地府?還是讓她騙承儒一次,說自己已經離開了,讓他過沒有她的生活?真的離開她不舍,可是看著他忘記自己又太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