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儒,我不懂,不懂你說的是什麼?」
看著她迷惑的雙眼,徐承儒許下自己的承諾,「我願意與你作天空中比翼飛行的鳥,當地上根枝相交的樹。我要和你永遠在一些,活著的時候同睡在一張床上,死後……」
伸出手捂住他的嘴,不要,她不要他的生同衾,死同穴。
把她的手握在手里,繼續說︰「死後同葬在一個洞穴里。」
程繡兒摟住他放聲大哭,「不,我不要與你作鳥當樹,我不要與你葬在一個洞穴里!我不要,我不要,你收回這話,收回……」
他的心中一痛,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他的承諾,不要他的感情,她不要他。
「承儒,收回去,我要你活著,快樂的、幸福地活著,我不要你是鳥是樹,我要你是人,是一個人,是承儒,我不要你死。」
沉下的心又再浮起,原來她不是不要自己。
「承儒,你要活著,活著才會有幸福,你相信我,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抬起手撫著他的臉,「你答應我,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
她放心地點點頭,「答應我活著,好好地活著,找一個好娘子。」
「你不就是我的娘子麼?」
「不,也許不是鳳喬小姐……生一群可愛的兒女。承儒,你應我!」
以為她給那個算命的人嚇到,言語有些混亂,寵溺地看著她點頭,當然好,和她生一群他們的兒女。
「我應你!」
「承儒,你會常常記起我麼?不,不要常常,不要常常,我不要打擾你的生活,二月初五,十七,你要想起我,來看看我好麼?」
二月十七是他們成親的日子,初五是什麼日子?
「鳳喬,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我會常常想你!」
「應我,承儒,要想我!」
「應你!」
徐承儒的心里有絲不安,她的神情似乎就要分離一樣。
「謝謝你,謝謝你!你知道麼?從前我是不敢想會過上這樣好的日子的,不敢想會有這樣多的錢,不敢想會每天都吃得飽,不敢想會有人讀詩給我听,不敢想我可以學寫字,不敢想我會嫁你這樣好學問的人,不敢想你會對我這樣的好,不敢想……」
听著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後面的幾句都似喃喃聲。她睡了,受了些驚嚇,又哭了這樣久,當真累了。只是她剛剛講的話,讓他听不懂,她要自己活著,幸福快樂地活著,那感覺好像她要死去一般。她要自己找一個好娘子,生一群兒女,她就是自己的娘子啊,為什麼要他再找娘子?她不要自己常常想她,只要在二月初五和十七想起她,去看看她,她要去哪里?他要到哪里去看她?
她說她不敢想會有這樣多的錢,自己不過是把家里的錢給了她,怎麼會很多?穆府里怎麼會少了她的使用銀兩?她說她不敢想會每天都吃得飽,她曾經受過餓麼?她說她不敢想會有人讀詩給她听,從前他就是常常與她吟詩的啊。她還說,還說不敢想會嫁給他,他們的姻緣是自小便訂下了的,怎麼會不敢想呢?後來的話他沒有听清,想來也是讓他不解的吧?
罷要放她在床上,就見她睜開眼楮,幽幽地說︰「我若不是鳳喬,你還會這樣好地待我麼?」不待他想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不待他應答,她搖下頭,「不會。」
再看她已經閉上眼楮睡了,「鳳喬?」
她是睡著的,剛剛的那句是夢話麼?她若不是鳳喬?她不是鳳喬麼?自己的心中也曾有過這樣的疑問,除了容貌她哪里都不似從前。鳳喬是什麼樣子的?才發覺,心里的鳳喬何時變成了她?那個溫柔嫻靜的鳳喬,知情達理的鳳喬,那個湖邊詠柳,月下歌唱的鳳喬,何時在他的心中淡去了?
自幼便被告知,鳳喬是他的妻,二十一年來他的心中除了鳳喬再沒有放過其他的女子,他從沒以別的心態對過鳳喬,甚至沒有想過自己愛她麼?愛麼?愛吧,五歲時第一次見到粉白的嬰兒,他喜歡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大些,她便蹣跚地跟在他的身後承哥哥、承哥哥地叫著,後來自己去了學堂學習,便不多見,見著了她也只是羞答答地喚聲承哥哥,便不再言語。十六歲家里遭了變故,父親謝世了,只留了他和娘,娘的身體不好,家中的生計要靠他來維持,才與她幾乎斷了聯系。後來娘也走了,岳父本想要他搬到穆府里,他無論如何不肯,前年岳父要他教鳳喬讀書,這才時常出入穆府里,一年多的時間鳳喬已經出落成婷婷的大姑娘了。
幾年的疏離,鳳喬已經變得陌生,她是美貌的,是溫順的,是安靜的,是有才氣的,其他還有什麼?鳳喬于他來講是一種自然,他們之間有情感,只是這情感是愛麼?未成親前他以為是,可是現在他知道那不是,他們之間的情感如兄似父,她敬著他,也慕著他,他憐著她,親著她,只是那非關男女之間的情愛。
眼前的這個女子不同,她的舉動牽扯著自己的目光,她的情緒影響著自己的喜樂。從前與鳳喬在一起時,心中如湖水般平靜無波,可是這女子的到來,竟讓他大喜大悲。自己的性情是沉穩的,幾乎從不與人爭執,今日里為了那算命之人的幾句話,竟真的動了怒,為什麼?因為害怕她自生命中走開。成親兩個月來,她給了自己家的真實,他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回到家里就見得著她的身影,習慣在夜里醒來听得到她的呼吸。他喜歡上了她,喜歡她做的飯菜,喜歡她看自己的時有些嬌羞的神色,喜歡她握住筆寫滿紙自己的名字,也喜歡為她吟誦那風花雪月的詩句。
她帶來了全然不同的感受,這感受是愛麼?要分擔她的痛苦,要分享她的快樂,要……要一輩子在她的身邊,真到雙鬢斑白,腰彎背駝,牙松齒落,老眼昏花。是了,這就是愛,生同衾,死同穴,不是隨口而出的承諾。愛她,只是她,無關鳳喬,無關婚約。
低頭,吻上她略顯蒼白的臉,吻上她失了血色的唇,兩個月來這是他們間最為親密的接觸,「我愛你,不因為你是鳳喬。鳳……不,若你不是鳳喬,我也是這般的愛你,也會這般好好地待你,只是,你不是鳳喬你是誰?」
她似听到般,嘴角露出笑意,輕聲地說︰「你的名字很難寫!」
原來她夢到了自己,她在夢中也寫著自己的名字,真好,知道自己的感情,真好,知道她的夢中亦有自己,真好。
第四章
站起身來舒展一下筋骨,定楮處是樹下繡花的鳳喬,他皺了一下眉,自那天從街上回來她便很不對,似有似無地躲避著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那里不知在想著些什麼,她的眼中明顯地流露出不安和擔心。只是她不說,什麼也不說。
拿著花撐卻繡不下,耳邊總是縈繞著算命先生的那句喊聲,「夫人三思,夫人三思啊!」
三思?她思了幾十遍,只是要她如何做呢?這樣幸福的生活她舍不下,但若是鳳喬不能超生,她又不忍心。誰能教她?那人說的玄遠寺的無明師傅能解嗎?她可應當去問上一問麼?問了,若是她所不願的回答,怎麼辦?不問,自己如何能安然地代替了鳳喬呢?
「鳳喬?」那樣疑惑的目光,她在想什麼?
「呃,你……你看完書了?我去做飯,我去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