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知道。」
沈父跟著說︰「沒錯,真到了那一天,你連爹娘都可以不要顧,該走就走,不要留戀;事實上,沈家在各地都藏有財富,離開這里,你的生活不會有問題的。」
這番話說得令人心沉、心酸,沈力恆看著諸位長輩,有的淚漣漣、有的長吁短嘆。
當時他不解,一直到後來,他才懂……
沈家傳說,每當子孫中出現有人無師自通「萬龍針法」,制成「萬龍御天圖」,代表當朝氣數將盡,天子更迭在即,正朔易位有望……
第3章(1)
那晚的事就在沈家有意的掩蓋下,沒有任何外人知道。甚至沈父時時刻刻叮囑兒子,務必低調謙虛,不強出頭,必要時更要懂得隱藏鋒頭,像那天在公主面前展示技法的動作,此後能免則免。
這些話沈力恆都謹記在心,他本就是個個性沉穩,不爭強好斗之人,雖然他心中始終有疑惑,雖然他是一直到後來長大以後,這才知道那有關沈家的傳說,知道自己將來可能的命運,並始終心存懷疑,但爹要他這樣做,他就這樣做。
保持低調、沉著冷靜,不爭功諉過,這本來就是他的個性,就算知道自己身懷絕技,他也無意讓外人知道。
這些年來,沈家在本朝取信于當權者,事實上,過去的皇帝並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件事,甚至也當面問過;但沈家總說那些都是鄉野傳說,是說書人取樂民眾所編出的故事,他們沈家的人連听都沒听過這個針法,更遑論什麼萬龍御天圖。
安然度過百年,國朝一點動蕩的跡象也沒有,皇帝與皇室也就漸漸忘記此事,甚至連沈家人都不確定此事是真、是假。
翻遍家中的針法書籍,繡樣匯編,均未曾見過這項傳奇針法的記錄,也不曾看過那件萬龍御天圖的痕跡,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真的以為那只是傳說而已。
沒想到現在卻在沈力恆身上見到了……傳說中的萬龍針法,繡成後三面顯影,各有不同,藏影于影內,顯像于像中……
那是沈力恆十五歲那年的事,但那年最重要的事,並不是這件離奇到他始終不太相信的傳說,而是他認識了趙紫心。
往後數年,趙紫心常常來往于宮里于錦繡署,學習繡錦女紅技術;他漸漸更了解那個女孩,知道她依舊是為了母妃的期望,為了讓母妃在皇上面前可以爭得一口氣,這才全力以赴。
事實上,她個性溫和,喜好安靜恬淡的生活;這一點跟他很像,也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受到吸引,時而趨前與她閑聊,又是甚至忘記她是公主。不過趙紫心似乎也很喜歡這種感覺,有人可以忘記她是公主,不忌憚她的身份,而敞開心胸與她談天說地。
沈力恆十八歲那年,他已長成英挺的樣貌,卓然而立,已可稱作是個漢子了;而趙紫心年方十五,是個內斂的女孩,容貌則延續幼時而來,清秀可人、溫婉柔淑,眼眉之間有著貴氣,卻沒有一絲嬌氣。
他常在想,會讓這女孩成這樣要怪元妃,也要謝元妃——若非元妃嚴厲的教導,或許這女孩也只是跟那成千皇室女眷一樣,嬌氣逼人;但若非元妃時常在她耳邊告訴她,你這輩子都要听父皇、母妃的話,為皇室效命,誰教你不是皇子,她也不會這樣逆來順受,甚至對自己毫無信心。
那天,趙紫心照樣到錦繡署學藝,身邊開始跟著個小婢女叫作平兒。其實平兒本名萍兒,是內務府取的,說她淪落到宮里做婢女,命如浮萍;但紫心不喜歡這個名,另外賜名,去草去水,叫她平兒,希望她平安順遂。
平兒對沈力恆說這個故事時,臉上帶著感謝的笑容。他听著,心里突然一震,仿佛陷落,此時他看見的不是公主,而是個溫婉善良的普通女孩。
她依舊坐在湖邊的涼亭里,平兒陪在身旁。趙紫心安安靜靜看著四周風景,湖就在身旁,但她說年紀已經大到不可以再隨便月兌鞋子了。
他走上前,小虎子跟在身後。小虎子說要陪他,明明爹有交代他事情,他不去處理,顯然也是另有所圖,只想看看那平兒姑娘。
「臣,沈力恆,參見公主。」
趙紫心看向聲音來源,臉上竟不自覺露出笑容。她站起身,竟忘了男女有別,走上前幾步,想要親自迎起單膝跪地行理的他,仿佛就不愛他向她下跪。「力恆大哥快起來,這里也沒有別人,這些禮節就省了吧!」
「謝公主。」沈力恆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展現在她面前。
她有些訝異,一直以為一個學女紅針藝之人,身形或許瘦弱,沒想到眼前的男子竟然身材高大,那胸膛寬闊如一道牆,完全不輸自幼身為護衛的沈一虎。
沈力恆看著趙紫心身上的燕服,腦海里一轉,立刻想出了大概,他不禁笑了笑,「開元十年,內務府令督造公主朝服、常服、燕服。」
趙紫心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力恆大哥,你在說什麼?」
「我說,公主身上穿的這套衣服,是開元十年內務府令錦繡署督造的一批皇室服飾,而今都開元十四年了。」
她不懂,「所以呢?」
「這四年來,錦繡署年年都有幫公主繡造新衫,可據臣的觀察,公主每每穿來錦繡署的燕服,都是開元十年的繡作,似乎未見公主穿新衫。」
趙紫心模了模自己身上的燕服,不好意思回答。
倒是平兒人小表大,先搶話了,「公主說,她就喜歡穿這件,我說了,她也不換。」
鮑主笑笑,「這件衣服還能穿就好,我在宮里也是穿這件,每年都跟母妃說,衣裳還能穿,就別麻煩錦繡署造新衫了,可母妃總說,這是皇家派頭,衣服年年要新才行,不管我穿不穿。而且……我也滿喜歡這件燕服的繡樣。」
沈力恆挑眉,鞠躬,「謝公主稱贊。這繡樣,是出自臣之手,不過當時臣才十四歲,技藝不佳,爹偷偷讓臣試做,還望公主原諒。」
她笑了,「你繡的很好,原來這是出自你之手,這樣我更喜歡了。」模著胸前的鳳凰繡樣,心里莫名的開心,這竟是他繡的……
兩人聊得開心,旁人都看出來了,沈一虎與平兒對望、偷笑,發現彼此的主子還滿合適的,都是溫和拘謹之人。
沈力恆又是歉意,「講堂正在整理,讓公主久候,真是不好意思。」
「不會,是我自己太早來了。」急著想要出宮,不只是為了月兌離母妃的嘮叨責備,或許更想來見這錦繡署的一個人。
平兒突然提議,「不然奴婢跟一虎大哥一起去幫忙整理好了。」
「就是。」讓少爺與公主多聊聊。
于是兩個人離去,涼亭內頓時只剩下沉力恆與趙紫心,兩人突然都有點害羞、局促,不知所措。
因為害羞,所以沈力恆只能擺出臣敬君的樣子,但久了連他自己都討厭自己這做作樣。
趙紫心看著他,「力恆大哥,你也坐吧!」
「謝公主……」
「別再叫我公主了,練出了宮都要當公主,實在累人。」
「那……紫心。」
她臉竟一紅,羞得不知該如何回話;沈力恆雖然坐下,但離她還有點距離,幾乎與她對坐。她縱非公主,依舊是名女子,他必須注意她的清譽。
「紫心……最近還好嗎?」
害羞點頭,「讀書忙,學各式禮儀也忙,只有來錦繡署學藝最開心。」
「娘娘依舊對你充滿期待?」
「是啊……」那兩字是充滿疲累感,仿佛是她無法卸下的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