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思綺看著他,完全不敢相信,竟然傻傻的收下了花,眼神始終凝視著他,不敢放掉,怕一放掉,眼前的人影就會如同煙霧般的飄散。
安德魯繞過去想要坐在孩子身旁,可是位置已經坐滿。這時小威很聰明,馬上把小治抱了起來,跟小潔一起讓開,讓爸爸可以坐在媽媽身邊。
安德魯只好乖乖的坐在羅思綺身邊,兩人並肩而坐,大腿甚至互相踫觸;她竟然像個小女孩一樣,瞬間紅了臉。
她嘲笑自己,搞什麼啊?孩子都生了三個,竟然還會因為踫到他的身體而感到害羞?
「恭喜了。」
「不會。你呢?你的學業怎麼樣?」她還記得,他那時候他要回美國是要去讀書,主攻戰後精神疾病研究。
她記得一清二楚,或者說,她已經把他交代的事全都記在心里。
「壓力很大啊!有一大堆書要讀,教授也很嚴格,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過來。」
「你一定可以的,這麼多難關都走過來了。」
他看著她,听著她說著這句話,好像總結了他們這十多年來的一切。他心里一陣激動,卻只能勉強壓抑、努力自制。「所以你很厲害,邊工作,邊照顧孩子、還可以完成學業;哪像我,只要照顧我自己就好,卻是一念書就覺得好累。」
這話意有所指,不知她有沒有听出來?他是在訴苦啊!他想跟她說,他不想再過著這種只有自己照顧自己的生活了……
「孩子們很乖,我其實不用費太多心。」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努力把握時間,每分每秒都不浪費,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嗯!」點頭。
這時,會場內奏響音樂,祝福所有的畢業生離開校園可以鵬程萬里,海闊天空,不一定要有多遠大的計劃、多驚人的成就,但希望都能有足夠的勇氣去完成自己人生每個階段的目標。
人生是由一個又一個階段組成,他們也是,走過十年的歡笑悲傷,下一個階段呢?
畢業典禮結束,安德魯陪著羅思綺還有孩子們在校園內邊走邊逛。
小威原本的計劃是讓爸爸跟媽媽多相處,不過小潔很不識相,一直纏著爸媽,不是跳到爸爸面前去撒嬌,就是跑到媽媽面前要跟媽媽聊天;小治似乎也不甘心只有姊姊能爭寵,硬是加入這場戰局。
安德魯與羅思綺就這樣,沒有太多可以跟彼此說話的時間,只能照顧兩個可愛的孩子。
孩子是他們之間最大、最深,也是最難以切斷的連緊,證明他們曾經如此深切的愛過彼此,共同孕育出彼此生命的延續。
所以他跟她都愛孩子,代表了他們都曾經愛過彼此。
只是,那份愛,還有沒有延續的機會?
走到校門口,似乎要結束了,安德魯站在左邊,羅思綺牽著孩子們站在右邊,彼此對望,似乎有千言萬語,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只有你們來嗎?」
羅思綺笑了笑,「我沒告訴我爸媽,他們出國去玩了。」
也笑了笑,「那……你們要怎麼回去?有人送嗎?」
誰?誰送?何信宏嗎?那個男人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在她的眼里、心里,除了安德魯之外,似乎再也沒想過、念過別的男人。「我帶孩子坐公車回去。」
「那……再見。」
羅思綺失望的表情完全寫在臉上,轉過身,不願再多說,牽著孩子直接離開,不回頭,不想回頭,徒惹傷心。
可是孩子回頭,依依不舍的看著爹地。
安德魯看著小潔、小治,還有小威回頭望的眼神,再看見羅思綺那故意挺直的背影,他感到辛酸。
不敢說出自己的感情,他失望于自己的懦弱,不禁苦笑,最後他也轉身離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羅思綺牽著孩子,腳步走得很快,心里卻愈走愈低沉——那男人什麼都不說,甚至也不追上來,太可惡了吧?
他來這一趟到底想干什麼?只是恭喜她終于畢業,然後分享一下讀書心得嗎?
走到街口,再走下去就是紅綠燈,要過馬路了,她牽著孩子的手,停下腳步……然後,轉彎,繞著校園邊邊的圍牆繼續走。
「媽媽,我們要去哪里?」
「……」不知道該怎麼說,但她想給自己再一個機會,如果繞一圈能踫到那個笨蛋男人,那她要自己開口,問他到底還要不要她?
如果踫不到……那就算了,反正她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了。
繼續走在人行道上,走了很遠,又來到轉角處,她再轉彎,繼續走著。她打算繞一圈,如果走回校門口都沒踫到他,那就當做沒有緣分。
然後走到一半時,孩子們突然興奮大叫。
小潔尤其開心,「是爹地耶!爹地在那里。」
「爹地——」小治開心大叫。
安德魯竟然也繞著完全相反的路,從人行道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羅思綺看到了,她加快腳步往前走去;那男人也是,他們似乎是鐵了心,只想走到對方面前。
終于兩人站定,這里是校園後門,他們就站在校園後門口彼此對望,胸口起伏,不是因為喘息,而是因為激動。
他竟然也跟她一樣走了過來,他也想再見她嗎?
小潔與小治沖上去,拉住爸爸的手;小威則跟在媽媽旁邊,這當然不代表在父母之間選邊站,而是為了拉住這兩個不誠懇的笨蛋大人,免得他們又有人轉身跑掉。
小潔敲邊鼓,「爹地,你回來嘛!」
小威趕緊說︰「媽媽,讓爸爸回來好不好?」
她沒理會孩子,只是看著眼前的男人;安德魯也凝視著她,兩人對望,心里淨是激動,近乎洶涌泛濫。
突然,安德魯開口了,語氣里帶著破碎的泣音,「Rose,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
一听,羅思綺的淚水也流了下來,這些年來,她最盼望的就是見到他回來,等啊等,等到淚水濕了又干、干了又濕。
小潔又幫忙說話;「媽咪,讓爹地回家好不好?」
「媽媽……」小威也說著。
帶著淚水,卻不試圖擦掉,安德魯對著孩子笑了笑,「寶貝,爹地永遠在你們身邊,一定會照顧你們到你們長大,所以你們不用擔心,爹地永遠都在。只是,爹地希望媽咪自己願意接受爹地……因為爹地曾經讓媽咪傷心……」
他希望她不是因為孩子而願意接納他,希望她可以走出過去的陰影,再給他一次機會;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希望她幸福。
娶她時,他曾經發過誓,願意為了她的幸福而努力不懈。雖然經過十多年,他違背了自己的誓言,讓她如此傷心絕望的離開美國、離開他,可是,他的心真的沒有變過。
只要她能幸福,一切代價他都願意付出。
羅思綺听著他的話,不斷掉下眼淚,卻努力克制自己不哭出聲音,不想自己在大街上失態。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等他回家——從營區回家,從戰場上回家,從他噩夢的牢籠里回家;有時候她有等到,但是最後又失去了,這段婚姻,等待的時間比什麼都還要多、還要長。
她等著等著,失望了,卻又逼自己鼓起信心,逼自己不準陷入絕望中。
她走上前去,抬頭望著他,近距離的凝視,他依舊是他,依舊是當初第一次見面時那個英俊的青年。
縱使經過這些年,他傷痕累累、疲憊不堪,在人生的戰場中打滾,屢戰屢敗,但他依舊是她記憶里那個最英俊的男人,最意氣風發的男人。
大家都在可憐她,沒有人知道她在這段婚姻里獲得了多少的安慰與滿足,三個孩子、一個他,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