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他抱怨過她總把重心放在孩子身上,可是慢慢的他體會到,他,乃至于他們的孩子,都是她的重心,更是她努力下去,全力以赴打這場生命戰爭的動力。
對他而言,也是如此啊!
他們不知道這場戰爭打到現在,他們究竟是贏了,還是輸了,可是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都沒有放棄過。
小貞……我的小貞,是我最愛的女人,此生我只為她奮斗,只為她而戰,到生命最後一刻,也不改變。
「董事長,記者會要開始了!」
章勁坐在辦公桌後面,與單文齊聊著天,這家他一手創立的公司,他交給了單文齊管理,幾年前父親去世,他還是回到了老路,接掌章氏集團。
沒差,年近五十的他已經完成人生中最大的夢想,也就是創業,接下來,他也該覆行責任了。
單文齊笑了笑,「開記者會表明心跡啊?」
「胡說八道什麼?」
穿起西裝外套,單文齊看著他,突然覺得愛情力量大,讓眼前這個沖動的男人成為一個成熟穩重的企業領導人。
「那個女人真的瘋了,竟然當著媒體面前批評貞綾,難怪你會動怒,連富美昨天在家里都暴跳如雷。」
敖帶一題,李富美嫁給了單文齊,這可真是全天下最不可思議的組合,嚇掉了許多人的下巴,不過這就按下不表了。
「你打算怎麼做?」
「你看著!」章勁笑了笑,走出大門,幾個經理與秘書陪在一旁,一同走向會議室。
會議室內擠滿媒體,顯然都對章勁今天晚上的發言感到興趣。
事件起因于一名企業女老板對章勁相當愛慕,大膽示愛,甚至還批評罹患失語癥的章夫人範貞綾是個啞巴,配不上章勁,因此各界都想知道章勁的反應。
听說章勁怎樣都好,就是不可以批評他老婆。
章勁坐了下來,開啟麥克風,「感謝各位媒體朋友今天到這里來,我還挺訝異的,你們對于我的家務事以及我的私事,顯然比對國家大事還要有興趣,讓我受寵若驚。」
這時,章勁的四個兒子身上穿著的學校制服都沒換下,就拉著範貞綾從記者會門口鑽了進來,一旁跟著緊張兮兮的章家僕人。
範貞綾不好意思,從沒出現在章勁的公司內,要不是幾個兒子非要拉著她來,她大概也不會出現在這里。
對她而言,為幾個月後要舉行她的個人畫展做準備,說不定還比較有意思。
可是一進了會議室,就看見章勁坐在上頭,拿著麥克風,氣定神閑指揮若定的模樣,吸引了她。
他一向都有這樣的魔力……
章勁沒注意到妻子已來,只是逕自把想說的話說完,他對著現場所有記者說道︰「我直接說主題,省得你們太晚下班。」
現場一陣大笑,「對于近來有家企業的女老板,批評我內人,我要表達最深切的抗議,她沒有資格這麼說,對于這件事情,我請公司研議與對方斷絕一切往來,我們不干涉別的公司內部營運,但只要這個人在位,我們就不會跟這家公司合作。」
他說得果斷、說得堅決,範貞綾都看見了,臉上沒有太多笑容,心里百感交集,只知道他又在捍衛她了。
一名女記者舉起手發問,「董事長,听說夫人是位失語癥患者,冒昧請問她目前是否真的不會說話?」
章勁本來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不是怕丟臉,而是不想給人家炒作話題的機會。
可是就在一瞥眼,他看見了會議室最後方的妻子。
範貞綾的臉上帶著笑容,很淺,卻足以溫暖他的心,也因此,章勁不由自主的開口回這個問題。
而範貞綾更透過章勁的唇,隱約了解他說的內容。
「我內人確實是一位失語癥患者,可是在我心目中,她其實是世界上最聒噪的女人。」
現場一陣騷動,所有的人面面相顱,會議室後頭的範貞綾更是笑了笑,她的兒子們也笑了笑。
大兒子小聲跟弟弟們說著,「老爸真是很有種啊!也不怕媽媽晚上回家教訓他,罰他跪算盤。」
範貞綾沒听到兒子們說的話,她的眼神逕自穿越眾人,與台上的丈夫四目相接。
章勁繼續說︰「她很聒噪,她雖然不會說話,可是卻有最多變的表情、最燦爛的笑容,擁有各種親密的肢體動作……」
他的眼楮發亮,似乎在感謝上天賜給他這樣的女人。「很多時候,她只是安安靜靜看我說話,給我一個笑容,或是一個皺眉;給我一個眼神,或是噘一下嘴巴,里頭已經是千言萬語。」
範貞綾的眼楮里也閃著淚光,她仿佛全然了解他在說什麼,心里跟著激昂不已。
「有時候我累了,她什麼話也不說,直接伸出手幫我按摩,拍撫我的背部與胸口;有時我生病,她會坐在床上,安撫我讓我入眠;有時候我們吵架,她會用哭泣來回應我……」
歷歷在目,許多過往的一切,都浮現在眼前。他們一起走過的一切,他永遠都不會忘記。「每天下班,我最等待的就是回到家里跟我的妻子一同進餐,她會煮好每一道菜,等著與我共進晚餐,听我嘮叨一整天的事情,最後給我一個擁抱,為我儲備隔天的力量……」
現場所有人屏息聆听,都為章勁的深情,以及他口中的幸福場景所震動,沒有人敢說話,鴉雀無聲。
「老實說,如果這樣一個擁有多種表情、擁有各種笑容,擁有一切溫柔姿態的女人不能算聒噪,那我不就知道到底什麼叫做聒噪了。」
所有人一笑,章勁也跟著笑,卻將笑容傳達給站在遠端的妻子,他的笑容不及她的千百分之一。
「夫人是位國際知名畫家,暑假就要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舉行個展,您的看法呢?」
「基本上我是個美術白痴,只要我老婆別把我沒穿衣服的畫拿去展覽就好了。」
現場又是一陣大笑,這時章勁站起身,「今天謝謝你們,听我發了這麼長一段牢騷。」
他走下講台,從側門離開會議室,卻繞了個彎,轉到後頭,見到他的妻子範貞綾。
牽起她的手,不顧小獅子們的嘲笑,章勁帶著妻子走出公司,不知道走向哪里,也不在乎走向哪里。
她笑著,也緊緊反握住他的手,眼里、眉尖淨是幸福的感覺,這條路走來或許辛苦,但是感謝有他。
「幸福嗎?」
她看懂那兩個字的唇型,也跟著說,「幸……福……」
她的話語更不清楚了,字與字間的間隔也拉得更長,有時候甚至只能發出單音。
看來是真的了,不論經過再多年的學習治療,依舊無法躲避她徹底失去語言能力的那一天。
他為她心疼,卻更堅定要帶著她一起走的念頭。
這場戰爭,他永不認輸,因為愛終將帶領他們走向前方,走向下一站,或許在那一站里,他可以再度听見她美妙的聲音,听見她喊著他的名字。
此刻雖然存有缺憾,但能夠听見幸福的心跳,能夠听懂幸福的真諦,那就夠了。
他們都該滿足了……
尾聲
終于,這場戰爭,我真的輸了。
將近二十年過去,我依舊听不懂,依舊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也只能靠著讀唇語來了解別人的意思,甚至因為太久不靠听力,我漸漸開始有點听不到了。
甚至最近讀別人寫的字,也更為吃力,常常都是看不太懂。看來我這個生命中最大難題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盎美說,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更年期癥狀……
她是說笑,我卻知道她是在安慰我,我的大腦內語言區域退化再退化,已經沒有挽救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