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父先是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看著桌上那份診斷報告,他派人從醫院中取出的報告,上頭清楚寫到範貞綾罹患的疾病。
乍看到時,他還不太敢相信。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怪病?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疾病?
失語……一直將說話與听話視作理所當然,沒想到人也可能會失去這種能力?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女人,一個不會說話,也听不懂別人在說什麼的女人,怎麼配得上章勁?
他心里的擔憂還是成真了!
章父腦海不斷想著該怎麼處理這件事,但思緒統統走向最邪惡的那一端,他必須要要求這個女人離開他的兒子。
她已經不適合章勁,也配不上章勁了。
章父開口,「你到底隱瞞了我們什麼事情?」
範貞綾看見他開口,整個人心一緊,不知如何反應。看見他說話了,可是卻不知他在說什麼,這種痛苦旁人難以想象。
章父搖搖頭,「我差點忘記你已經不可能說話了。」
再一次加深自己的信念,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要出手做這種事情,原諒他的殘忍,這樣對待一個面臨病痛的女人。
可是章勁將來是要負責整個大企業,他的女人就算不是名門小姐,至少也不能是個說不出話,也听不懂話的女人。
試想,將來章勁夫妻兩人聯袂出席社交晚會,面對所有來賓的詢問,面對記者的好奇,她卻听不懂,更回答不了,所有人會怎麼想?
這個上層社會的人又會怎麼想?甚至公司董事股東會怎麼想?
他甚至惡毒的想,章勁怎麼會娶到這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根本不應該存在于章家。
章父拿起筆,在一張白紙上寫下字句。他從診斷書上看見了一句話︰病人目前尚有部分閱讀能力……
「你得到失語癥?」
範貞綾看著字句,費力的閱讀,終于弄懂意思,她放下紙條,開口作聲,「啊……」
再次體認到自己真的不能說,範貞綾臉色黯然沉寂,哀傷不已的表情,點了點頭,只能承認。
爸爸真的知道了……
「章勁知道這件事了嗎?」
看到他寫下第二個問題,範貞綾凝視著,隨後搖搖頭,她目前不能說,更不敢說。
她不敢去設想章勁的反應,只知道章勁如果不接受她的病,要她離開,她會心痛;可是如果他接受了,依舊愛她如昔,她也會心痛。
此刻的她是站在懸崖上,不敢進也不敢退,事實上她前後都沒有路了,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往下跳。
章父寫下一句話,語氣里充滿著指責的意味,讓範貞綾的心狠狠一痛,眼眶里既酸且澀。
「你怎麼可以欺騙他?」
範貞綾用力搖頭,嘴里嗚咽著,不斷發出哀哀泣聲,現在的她只剩下哭泣的聲音。
她努力拿起另外一枝筆,用力寫下歪斜的字體,訴說她的想法,字體不夠公整,但至少清楚。
「我沒有。」
章父看著她寫下的宇。原來她還能寫,可是這樣問題依舊存在,診斷書上面寫,讀寫能力最終還是可能會消失。
「那為什麼不告訴章勁,你想隱瞞他到什麼時候?」章父急忙說著,儼然忘記她听不懂。
看著她一臉困惑的表情,章父灰心已極,「我能跟你說什麼,說再多你也听不懂。」
拿起筆,決定繼續用這個方法跟她溝通,他已經下定決心,這樣的女人不適合章勁,會拖累章勁一輩子。
就算不為了當一個稱職的章家夫人,但她有辦法當一個持家的妻子嗎?章勁還年輕,或許會因為責任與感情而選擇承擔,但最後呢?
最後,數年過去了,壓力依舊沉重,肩上扛著公司與妻子的重擔,他一定會發瘋。
為免他在那時候因為承受不了,而兩邊都失去,不如現在由他這個父親幫兒子出面,幫兒子解決掉這個問題。
或許殘忍,但至少可似解決這樣的問題。
他不會為難範貞綾,畢竟是章家的媳婦,他可以拿一筆錢安置她,永遠照顧她,但是他希望她離開章勁。
「你覺得你不會拖累章勁嗎?」
範貞綾全身一僵,動也不動,她不是看不懂,她是不知如何回應,這個問題切入了她最痛最痛的內心。
「我在等你的答案。」
他堅持要她將她的答案寫下,而他要的答案也只有一個——他要藉此逼出她的愧疚感,讓她自己同意離開。
範貞綾拿起筆,寫下她的答案,只有一個宇,清楚卻痛徹心扉的一個字。
「會。」
她會拖累阿勁,她知道,她很清楚的知道,所以她不敢說,想做一只鴕鳥,能拖多久是多久。
章父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範貞綾,又在紙上寫下一段話。
「跟章勁離婚吧!你已經不適合做他的妻子。」
範貞綾全身發抖,不敢接過桌上那份文件,她想要掙扎、想要求饒,不要逼她離開章勁。
十幾年下來,章勁是她生命里的一大部分,甚至是她的重心,她的畫里都是他、眼里都是他,談的、說的、想的、念的也全都是他。
如果要離開他,那就是要逼她放棄這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等于就是失去一切了。
「你放心,我會給你一筆錢,也會安置你,你一輩子都生活無虞。」
範貞綾沒去看,她的腦袋里一片混亂,她不想離婚,不想離開阿勁。
她拚命搖頭,淚水隨著晃動而掉落,雙手不停揮動,喉頭不斷發出哀嚎哭泣的聲音。
不要,不要這樣逼她。她不想離開阿勁……
「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章父筆下重重的責備,範貞綾哭得更凶了,只能拚了命的搖頭祈求,不要讓她最後一點希望都失去。
「算我求你,你要為阿勁著想。」
一句話,讓範貞綾完全僵在現場,動也不能動,淚水依舊不停滑落,但整個人就是震住了一樣。
她沒有為阿勁著想……
「你能幫阿勁生孩子嗎?你這種疾病會不會有問題?」
如果說剛才那句話讓範貞綾震住,這句話就讓範貞綾崩潰了,她僅存的希望全部幻滅,甚至不敢再奢想。
是啊!
她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怎麼可以故意去忽略這一點,怎麼可以剝奪掉阿勁做父親的權力?
老天,範貞綾,你好自私……
章父突然感到很哀傷,或許是對于自己這樣逼一個可憐的女人,或許是因為範貞綾真的很可憐。
可是為了章勁的幸福,他不能手軟。
他自認為這樣是兩全其美的方法,他會找個地方好好安置範貞綾,甚至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以彌補自己對她的傷害。
「算我求你。」
範貞綾呆立在現場,完全不能動彈,她心如槁灰、臉色死白,再怎麼樣,還是得走這一步。
她愣了幾秒,就在章父以為說服不了她時,範貞綾竟主動走上前,顫抖的雙手拿起那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書。
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淚水不停滑落,她仿佛看見阿勁剛向她求婚時的樣子,很霸道,也很深情。
是他給了她這麼多年的幸福、給了她這麼多的快樂,給了她一個這麼好的家,她沒有道理不替他想。
捧著離婚協議書,仿佛千斤重,她的手不斷發抖,她不敢看,更不敢知道自己要將字簽在哪里。
這一刻,她竟希望自己連字都看不懂。
但躲避是沒有用的,問題依舊在眼前,她必須為了阿勁,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鼓起全部勇氣……
將一切都還給他!
將他的幸福還給他,將這麼多年來的喜悅與笑容還給他,最後,也讓她將她的生命一並奉上,還給他。
雖然說不出,但有一樣東西永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