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倫的血脈僅是羅蘭的旁系,並非純正,這個家族向來講求以血統論其地位,擁有近乎可追本溯源到一個多世紀之前的綿亙族系,幾可媲美歐洲貴族,而他的存在,其實渺小得可有亦可無。
他從來不明白狄海涅是存著什麼心,或基于什麼考量決定培訓他,狄海涅甚至希望能把原本的家族中所佔據的重要地位完全讓出來,他覺得十分可笑,這個精明冷血的男人,居然能在毫無半點信任基礎的情況下,如此力挺一個羅蘭叛徒之後?
狄海涅的信任只是替他的存在與否適當的作出一份擔保,事實上,家族台面上掌有實權以及底下暗中操盤的重要老者對他仍相當反感,更企圖以一樁樁棘手的考驗來擊垮他。
這次是最終的試驗,關系著他能不能正式被反動勢力接納的試驗,也是首次被賦予接觸關于族務的一項核心任務。
說得詳實點,必須從去年意外得手的一卷殘破的族譜談起,撇除重心人物以外,鮮少有人能親眼目睹這輾轉自盜墓者手中流入司各特拍賣會的古老族譜,據傳,里頭有個驚人的發現,其中某個故事與相關人物頗令族人注目。
于是,造就了今日盤雜錯亂的一切。
拜倫故作漠然,輕描淡寫地回道︰「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選擇。」
狄海涅順手扔開夾克,與臉色沉郁猛抽煙的拜倫面對面而坐,盯著他過于緊繃的神情半晌,忽爾掀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我見過你父親一次。」
肩頭悚然一僵,拜倫倏抬散發覆面的俊臉,冷透的目光終于有了些許溫度。
狄海涅逕自往下道︰「他沉默寡言,看人的眼神總是帶著刺探性的懷疑與不確定性,當時我剛結訓,與他意外在巴黎街頭踫面,視線接觸的那一刻,他毫不保留地向我表現出敵意與殺氣,我卻走到他面前,向他伸出手,並邀他喝杯咖啡。」
拜倫默然不語,豎耳聆听,濃密的眉深深皺起,迷惘的目光似乎在腦海中虛擬情境,借由幻想填起缺席的記憶一隅。
「你應該清楚,爭權奪利的戲碼幾乎是每隔十年便來上一次,你父親只是一顆被犧牲的棋,當初煽動他一塊反叛的主腦只是利用他膨脹得太過的野心,再順理成章讓他被逐出羅蘭。」
「我知道,類似的話,不久前已經有人向我叫囂過。」
「威廉?」
拜倫嘲弄的揚起嘴角,「他光是搞定一個女人都忙不過來,怎可能有閑空跟我鬼扯這些。」
狄海涅了悟的微笑,「那就是希金了。」
「小時候,我記得父親向我提過你,而且不止一次。」拜倫深邃地直望著狄海涅,躍動的眸光里有著復雜的情緒。
狄海涅好整以暇的雙臂環胸,神情依舊從容,靜待著他繼續述說。
拜倫就是欣賞他這點永遠臨危不亂永遠氣定神閑,即使誤踩地雷都能揣測得出這個男人臉上肯定依然瞧不出端倪。
「他要我以你為最終目標,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夠徹底將你擊潰,可是,我終究還是讓他失望了。」
「不,你沒有。」狄海涅露出春陽般的溫柔微笑,通常有幸見到他這一面的人除了他的嬌妻與至親外,少有特例。「當你決定拋開長年以來的芥蒂與陰影回到羅蘭,你就不會他讓失望,相反的,他會以你為榮。」
「或許吧。」拜倫輕聳雙肩,嘴角苦澀的笑了笑,認為狄海涅不過是在作正面的心理喊話,並不將它當一回事。
「難道你還不明白?」狄海涅看穿他的不以為然。
「明白什麼?」拜倫總是被欺瞞在各種名義的圈套里,早已分不清何者是真,何者為假。
「你父親的心思。」狄海涅語重心長地道︰「他對你的期許,不僅僅是打敗一個假想目標,而是有著更深沉的冀望。」
拜倫迷惘的皺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狄海涅一笑,「也許再過不久你就會明白,我並不想破壞你尋找自我的樂趣,謎底終究要自己解開,才能更接近個中意義,不是嗎?」標準的羅蘭人,喜歡一個關子賣過一個,制造各種難解的謎題,永遠樂此不疲。
這席話極為耳熟,令拜倫驀然憶起自己也曾經向某人說過類似的話……
「我希望你的決定不會讓你後悔。」離去之前,狄海涅的勸誡在身後響起,觸動了眉頭不斷深鎖的靜坐背影。
「但願不會。」陰沉的答覆,一如窗外灰暗的天際,壓制著潛伏在胸口滾沸流動的莫名感情,令人喘不過氣。
***
當麻醉藥的藥效漸漸消失,顫動的皎白縴指下意識的蜷起,渴望能借由抓住某個東西,穩住如同飄浮般的身子。
完全醒睜開眼楮之前,羅蕾萊的耳邊傳過來令人脊骨發涼的尖銳笑聲,夾雜著一些片段性的交談。
「確認過了嗎?」破啞的粗循喉音宛若垂老臨死野獸的低鳴,令人直覺想捂住耳朵逃離。
「是的,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形狀,準確無誤。」另一道遵從的聲音則來自于音色極粗、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子。
「血液樣本?」
「是拜倫在我面前親自抽取,應該不會有錯。」
「很好,那麼肯定不會錯的,我要的人就是她。」
張開渙散無神的一雙秀眸,羅蕾萊驚覺自己正以側臥之姿趴躺在棗紅色繡有獸紋的織絨毛毯上,濃濃的霉味與一股腐敗的氣味幾乎嗆疼了她渴望呼吸新鮮空氣的肺,令她頭暈反胃。
尚未將眼前的一切看個清楚,一雙坐在輪椅上萎縮的腿法赫然迎來,她立即拱起身子往後縮退,溜滑如絲緞的長發卻讓身後的婦人一把揪住,這使憔悴惶惑的秀顏無所遮掩的仰起,圓膛的黑眸被迫直視前方教人毛骨悚然的古怪老頭。
稀疏的白發露出光禿丑陋的頭型,凸瞪的眼珠、過度凹陷的臉頰、病態的慘白膚色與兩條干瘦如柴的手臂……喔,真是該死的令人作嘔!
羅蕾萊捂嘴干嘔,空空的胃里只剩酸液翻攪著,驚慌失措的瞪著眼前這個老怪物,脹痛的腦子里幾乎一片空白。
她只依稀記得,昏迷之前,拜倫似乎對她說了某些話……
「可愛的孩子,歡迎你回家。」嘶啞如野獸低鳴的衰老嗓音,伴隨著輪椅輾轉時的摩擦聲齊響,加劇了詭譎的氛圍。
「誰跟你回家了,老怪物!」可惡,有哪個該死的王八蛋可以假好心的跳出來,向她說明一下眼前究竟是什麼情形?
「莫里斯太太。」老人舉起插滿輸管的枯臂,示意少女身後的婦人松放腕勁。
長發頓獲自由,羅蕾萊心有余悸的趕緊將它攏到胸前,胡亂扯下高卷的衣服下擺,遮掩月復部已呈赭紅的燙疤。
「拜倫是否曾向你提過關于你的身世?」看穿她驚懼的目光茫然的尋覓著某道熟悉的身影,施奈德陰惻惻地笑開松垮的臉部肌肉,充血的牙齦像是腐爛的紅肉,令她好不容易止住的干嘔又隱隱醞釀。
「我什麼都不清楚。」羅蕾萊冷靜地道,僅有閃爍的眼神泄漏了極力壓抑的懼意與惶恐不安。
「別裝傻,我一看你的眼神就清楚的知道,你這個無知又可憐的小東西。」施奈德冷笑。「瞧你被迷得神魂顛倒,連一點防備心都沒有,看來拜倫對你可真是下足了功夫。」
羅蕾萊佯裝滿臉不解,一臉鄙夷輕蔑,當他是瘋子在胡言亂語。
有好幾次,她覷見那名魁梧的軍裝婦人握緊了雙拳,意圖以施暴的方式逼她乖乖就範,但全讓老怪物冷然的眼神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