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曲洛冰似乎不打算接受這個由男人發出的吩咐。皺起兩道姣好的眉,她深深的吸了口氣,不知是在平息胸中激蕩的何種情懷︰「不要任性了。英昂,我現在是將軍,要號令全軍,再這樣由著你一個男人胡鬧,會動搖士氣的。」
「虧你記得自己還是個將軍。」嗤笑了一下,費英昂再也無法忍受和對方彼此繼續著言語的傷害了,所以他逃難似的轉身向帳門大步走去︰「那麼……希望你不要再讓何惠敏的愚蠢來引導全軍走向墳墓了!」
「她是欽差——身為將軍我不可能違背軍令的……」凝望著自己一手造成的離去,曲洛冰本來該安心的,可是不知為什麼……此時此刻前者蕭瑟的背影……給了自己不會歸來的錯覺。于是她害怕了……可是已經故意氣走對方的自己,又如何伸手把不肯回頭的身影拉回來呢?只是想解釋,告訴他自己的無可奈何……
「我是男人……身為女人你又何必在乎我的感受呢?何必解釋?像你這種愚忠的人是最適合作英雄的了,既然要成就你的千秋載譽……那麼就必須斬斷我這條壞事的情絲吧?不用你動手……我自己會走。」就在左手撩起帳簾,右腳跨出帳外的那一剎那間,費英昂突然回頭了,用堅定得猶如磐石的口吻,靜靜地宣布不容置疑的決定︰「會走……但是要在你打贏回朝之後。」
「……英昂……」想要在無法避免的厄運降臨前,自私的把心愛的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但曲洛冰的預謀又失敗了。張開嘴,想要呼喚卻沙啞的發不出聲音。她算準了他自尊心的強烈,也算準了他個性的強硬,只是在她的計劃中……她沒有考慮……他對自己的愛,究竟有多麼深沉……
「什麼跟什麼嘛!」憤懣的抬腳踢開擋路的石子,費英昂像個無處喧囂怒火的孩子般,用拳頭捶打著粗壯的樹干,仿佛只有的痛苦可以稍微緩解他心頭的疼痛。暗暗發誓此番事了後,自己一定要離開她游走四方,去尋找失散的伙伴和發掘回現代的方式,可是當他那無意識扣緊胸襟的手指觸模到懷里小心翼翼呵護著的玉鐲時,再一次地……他沉默了……而後嘆息……
在計較男性尊嚴的同時又舍不得這玉質的溫存,這又算什麼呢……
十月二十五日,西梁軍十萬兵馬被困棲鳳山,出路盡被車硫伏兵佔領。當日下午未時,曲洛冰率兵遁入棲鳳山雲隱谷,暫時躲避開車硫軍的圍攻,但已在遁逃過程中損失了五千人馬……
雲隱谷內……
漠然的听著部下報上來的傷亡人數,曲洛冰冷若冰霜的容顏上捕捉不到情緒的起伏,只有她那不斷收縮的漆黑的瞳仁,隱隱約約泄露出心中近乎爆發的憤慨!揮揮手,阻止了部下們激動的言辭,曲洛冰轉身,一步一跺的邁入了隨軍的何惠敏帳中。
正和親信商議的後者,在發現對方忽略禮節的不請自來後,還沒褪去傖惶的臉上硬是擠出胸有成竹的表情,故作沉著的先聲奪人道︰「曲將軍,善闖欽差帳篷,你這軍中還有沒有規矩了?!」
冷冷的回瞪著她,許久,曲洛冰才召回自己的冷靜,壓下胸中澎湃的暗潮,她緩緩地,沉痛地低下頭去︰「……末將懇請欽差大人即刻下令,全軍余部撤回玄賀城!」
「要我說幾次你才明白!沒有取得勝利前,我是不會撤兵的!」皺起眉頭,嫌惡地白了曲洛冰的嚴肅一眼,何惠敏在得到親信的目光暗示後,慷慨激昂的起身,大聲的拒絕了前者自行軍來的第十二次勸柬,絲毫沒有在意對方緊咬住下唇,渾身輕顫而出的危險意味。
「……但是,雲隱谷雖然易守難攻,我們被圍困在內,糧食補給根本無法取得,僵持下去,損失會更大,甚至……全軍覆沒啊!請欽差大人以大局為重,下令撤兵!」不肯放棄地,曲洛冰再一次抬起頭,目光如炬的望向在性命和權勢間左右搖擺的欽差。無數手下慘死在敵方箭雨時的悲鳴涌入耳際,使她在窒息間,快要忍不住把內心緊守的秘密吐露出來!可是……自嘲的輕哼一聲,在這種間隙四伏得戰場,戰術的保密是成功的關鍵,如果她說出來,那五千的姐妹犧牲得會更加不值得!
「……那、那麼就全軍迎擊車硫軍不就好了?!」被她慎重的語氣刺激到,何惠敏反對的口吻沒那麼理直氣壯了,可是既沒有完成王爺的秘令,又沒有取得將功折罪的成果,就這樣落荒而逃……她實在不肯甘心啊!
「敵軍佔領出山位置的地利,又養精蓄銳,若以我們的疲勞之師攻之,無疑于以卵擊石!」快速打斷何惠敏不切實際的幻想,曲洛冰深深吸入一口山谷內的潮氣,仿佛是被千斤的重擔壓迫著似的,她挺得筆直的雙膝,為了責任二字,彎曲了……
「末將懇請欽差大人撤兵——」重重得跪倒在地!明明是輕盈的身軀,卻給了在場的人泰山崩摧的震撼!這就是那個曲洛冰嗎?那個擔任京城守備司時,不肯違背規矩為遲到的王爺打開城門的女人?就是她嗎?那個寧肯放棄肥缺到邊疆守城,也不願低頭為自己沒有做錯的事情道歉的女人?這就是她嗎?這個此時跪倒在冰冷的地上,深深得垂下頭去,臉色剎白的女人?!
「……不……不能撤兵……」想要掛出勝利者的涼笑,卻被面前那股無形的壓力逼得難以暢快呼吸。何惠敏被嚇到了,不是被傲立在面前的曲大將軍,而是被跪在面前的名叫曲洛冰的女人嚇到了,一路寒到了骨髓里,仿佛連血液也結成了冰。不敢再接觸那雙要把人吞噬進去的皓眸,何惠敏逃難似的躲到了親信的背後,揮手驅趕還僵硬在地的曲烙冰︰「走!不要再提這個不可能的要求了!走啊——!」
「……末將……明白了。」悲哀的掃了何惠敏的恐懼一眼,嘆息的搖了搖頭,曲洛冰直起腰,繃緊身軀,瀟灑回身,不再回頭的離開了軍帳。等在外面的費英昂見狀,不抱希望的輕聲詢問︰「是不是不答應?」
「……嗯。」疲憊的點了點頭,曲洛冰本能的在這個男人面前卸下了傲氣的偽裝。
「軍糧還剩三天不到的份了……如果再拖延,一切都來不及了,必須沖出重圍去。」定了定神,掩飾下失望的目光,費英昂心算了片刻後,不容反駁的提醒道,似乎在催促對方早已安排好的某項動作。沉默了一下,曲洛冰握緊腰間配劍,掌心的粗糙磨挲著那金屬的光滑,一股涼意驀然襲來,讓她禁不住要出聲確認身邊的溫暖︰「……英昂……我是不是很卑鄙?明明是我沒有極力反對……才有了這次出兵的……」
「你認為的自己反對會有效果嗎?」白了她的自責一眼,費英昂不急不緩的反問道。
「可是……出兵前你不是警告過我……」抬起頭,雖然不願意對方回憶起那時候的不愉快,但曲洛冰還是實事求是的提醒道。她的話,換來了後者聳肩的不以為然︰「我後來有想過了,你又不是笨蛋!我能想到的後果你自然也能料想到。答應出兵……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因為你不是個會拿兵士的性命開玩笑的人哦!」頓了頓,費英昂怕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心意般,在唇間漾開信賴的笑容︰「……我是相信你的,我從一開始就不該懷疑的……洛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