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你快走!咱們的弟兄還在帳外死拼呢,一定要保大汗出去。」
「我不走!」風陽怒喝,猛地看見娉蘭正從帳邊向帳外跑去,伸手扯住她,笑道︰「天不亡咱們,走,帶著這個丫頭走,看誰還敢攔咱們!」
「風彥!」正在廝殺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風陽手下僅余的幾個貼身侍從將風陽圍在其中,一臉血污地舉著手中的彎刀。
大勢已定,風彥嘴角扯動一絲冷笑,他倒要看看此時作為困獸的風陽還有什麼話對自己說。
第六章莫問歸處(2)
「你看看,我手里的是誰?」風陽仰面大笑,馬背上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被扯住長發,強迫地抬起頭來,隔著人群注視著他。
是娉蘭!風彥的額頭上開始滲出汗滴,臉上卻冷笑道︰「她是誰呀?」
風陽獰笑道︰「她是誰不重要,重要是她剛才才從我被窩里出來,你看可憐的,衣服都破了。」
風彥手指一緊,手中的彎刀鞘刺得他生痛,他的眸色漸深,心中大叫︰風陽,非活剝了你不可!
「怎麼樣?如果你不讓你的人散開,放我過去,這個丫頭就賠我下葬,哈哈……」風陽幾近半瘋。
「王子!」寒烈在一旁提醒著他,時明時暗的火光在風彥的臉上閃爍,他的背後站著跟隨他一年多的弟兄們,他們大多是風攬可汗的舊部,所有的人提著性命,只為這一舉成功,若是今晚放過風陽,等他回到太陽城,找到他起兵的舊部,卷土重來,後果誰也不能預知。
可是,他的心一陣陣地刺痛,娉蘭就在幾步之遙,他卻無法再握住她的可愛,她渾身破碎,只怕比這更破碎的是她的心吧,心愛的人明明就在眼前卻不能相認,用盡了一切努力,卻只換得如今的傷害,剛才,剛才她經過了怎樣的人間地獄呀。
「怎麼樣?」墨城按捺不住大吼,「你放不放行?風彥,你竟然公開圍攻自己的伯父,你不怕雷擊嗎?」
「住嘴!」寒烈怒道,「該雷擊的是你們!殺害風攬可汗,篡了汗位,我們要為風攬可汗報仇!區區一個小丫頭就想讓弟兄們放過你,沒門!」
風彥清楚,他是在逼自己早下決斷。
娉蘭!對不起!火光之中隔著人群,他們遙遙對視,這一生注定是不能相守的。
「給我箭!」風彥忽然向寒烈伸手過去。
「王子!」寒烈一驚,低聲道,「咱們一涌而上殺去過,他們不一定敢下手!」
「拿來!」風彥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寒烈看得心驚肉跳,將背上的黃楊木大弓雙手呈上。
風彥舒展手臂長弓在他手中拉如滿月,尖利的銀箭頭直指娉蘭。
四周寂靜得只有風聲和著火燃燒的呼呼聲。
縴細的她低著頭,他只能看見她烏黑的發頂。
听見她低聲軟語道︰「腿一定很痛吧,不過不要緊了,我幫你包好了,不久便會好的。」
她坐在石頭上,對著月光整理長發,一頭烏翠閃著點點金光,人如畫中一般。
「不行!」他的話聲剛落,她笨拙地吻他的唇,將他下面的話全部堵在嘴里。
她顫抖著緊盯著他的雙眼問︰「這樣,你還不肯帶我走嗎?你別想拋下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會跟著不放手。」
一切的一切過往,都如浮扁掠影,在他心頭飄過,火光之中,娉蘭沒有一絲表情,風將她凌亂的長發吹起,在她臉上來回地抽打著,雪白的面孔上血跡斑斑,無助而淒美。
「啊!」風彥發出一聲驚天怒吼,手中的箭如流星樣激飛出去,「砰」的一聲沒入娉蘭的胸口。
娉蘭痛得仰過臉去,發出低微的一聲悶哼,如此輕微的聲音,在風彥的耳朵里卻如同炸雷,擊得他粉身碎骨。
「啊!」風陽發出一聲驚呼,手一滑,娉蘭慢慢的滑落,如同一只斷了線的風箏,了無生氣,終于落在草地上。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地似乎都凝結在一起,被這肅殺之氣所撼,沒有一絲風,人們都化作黑暗之中的魔鬼,使出渾身的力量在如此柔女敕的草上沖殺著,撕扯著!
風彥已沒有了思想,他第一個沖了過來,手起刀落把風陽的幾個侍從砍翻在地,操手間將落在地上的娉蘭抱在懷中。
彼不上身邊的廝殺,他的眼里只余這個柔弱的生命,希望剛才那一箭不至于傷到她的心肺。
「王子!風陽跑了,我們去追!」寒烈在他耳邊大叫,呼嘯著帶著隊伍狂奔而去。
他茫然地抬起頭,手臂一點點地用力,將她緊緊抱在懷中,打馬向前奔去,「醫官!醫官!」他嘶啞地狂吼著。
廝殺在耳邊,他已不辨方向,只是一味地向前跑,似乎只有這樣跑才可以跑到娉蘭的傷痛前面,把她拉回來。
不知何時下雨了,雨水一滴滴地砸在他的臉上,順著他的面孔流下,這種感覺讓他不習慣,多少年前,父親被人刺死在帳前時,他便那樣站著,雨水在他臉上流下,他的心麻木著,只有一個聲音,就是逃,一定要逃,只要逃得出去這一切就有翻本的一天。
他這一生似乎都在逃,逃過草原,逃出叢林,此時還在逃,逃過他心底里最深的那通傷痕。
「哦!」娉蘭發出微弱的一聲申吟,緩緩抬起頭來,仰面向他道︰「這是哪里?」
忽然听到她的聲音,風彥幾乎坐立不住,險些從馬上墜下,本想告訴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哪里,卻一張嘴飛了滿嘴的雨絲,苦澀難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娉蘭的手在胸前模索著,冰涼的手指蓋在他的手上,那里一片溫熱,她怔了怔,心里忽然透亮起來,扯了扯嘴角慘然而笑道︰「這樣也好,終于是要了結了。」
「了結?」風彥冷笑,嘴角不住地抽動,嘶啞道︰「莫娉蘭,這不是了結,咱們還沒有完,而且永遠不會完。」
娉蘭的聲音像是被風吹散了去,在空氣里飄動著︰「這件事是你開頭的,要我來結尾,還算公平。」
「公平?」風彥幾乎要吼起來,「沒有什麼公平之說,你現在是我的俘虜,我不說完,誰也不許說完!」
娉蘭微笑道︰「你以為天熾是你的,這個天下便全是你的嗎?我要說完的時候,任誰也攔不住!我知道自己笨,自小受你的騙,這次你卻無論如何也騙不到我,你永遠也做不了我的主。」
雨漸漸大了起來,夾雜著風,在風彥的臉上抽著,本來冰冷的雨卻變得熱了起來,幾乎要將他的臉灼傷,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固執道︰「我說沒完就是沒有完,不論她是誰,只要我說沒完,就是沒完。」
娉蘭笑了起來,想起十年前那個黑暗的夜晚,也一樣是雨不住地下,他握著她的手,慌亂地跑,抱著她承諾一定要她平安,此時她依舊在他懷抱之中,這個懷抱已不是當年那個瘦小的身體,而是如此的寬廣雄厚,但卻透著冰冷,讓她不敢靠近。
「風彥,你為什麼要是天熾的王族,你為什麼要當這個天熾的大王?」娉蘭低聲地問,聲音里充滿了無耐和淒苦,風彥喃喃道︰「我不知道,阿爸被人刺死時,我就知道我將來要做天熾的王,我要那些個害死我家人的人,一個個地臣在我腳下,我要他們一個個用血還回。」
「那你為什麼要認識我呢?為什麼要離開我呢?為什麼要殺死孤坦大叔和月姨?」娉蘭仰起頭問他,黑暗之中她的眼楮也爍爍生輝,風彥竟不敢去看,獰笑道︰「是呀,是我做的,我便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你有仇就來報,別放過我,永遠都不要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