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彥一顫,手僵在那里,頭頂上傳來壓抑的低低的抽泣聲,風彥臉上變色,內心翻騰起伏,百種滋味涌上來,一時間竟不敢抬頭看她的臉。
「你說要同我一起走,卻把我一個人留在山上,讓我苦苦等了一年,才有機會偷偷出山來找你。我又不識得路,若不是遇到楚楚公主,怎麼可能遇到你,可是你竟然這樣氣我!」娉蘭越說越委屈,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地落到他們兩人的衣衫上,暈濕了好大一片,如花般鮮艷。
風彥緩緩伸出手去,輕輕地似乎怕踫碎了什麼似的,在她臉上微微觸了一下,娉蘭的淚水更多了,一年來的怨氣,所有委屈都涌上來,淚如開了閘的水,怎麼也收不住。
「不要哭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誘惑,娉蘭的心都為之顫抖,想也不想,伸手就是一巴掌揮了過去。
「叭」的一聲清脆,風彥躲也未躲,蒼白的臉上頓時腫起五個手指印,娉蘭反倒嚇了一跳,打過他的手微微發顫。
風彥僵在那里,不信任地模了模發燙的臉頰,墨綠的眼眸漸漸暗了下來,他臉色一沉,冰冷的手指攀上來緊緊握住她的手腕,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好任由他握緊。
他猛地一翻身,將她緊緊地壓在車廂上,鼻子幾乎貼到她的臉上,如劍的長眉緊緊虯結在一起,娉蘭想反抗卻手腳無力,只是心驚跳肉地望著他左頰上那紅腫的手印。
「小丫頭!」他咬牙道,「我告訴你,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人,你如果想以這種辦法來接近我,我勸你還是別動這個念頭!」
娉蘭的心瞬間冰冷,寒意從心底一直蔓延到四肢,她一時間氣得發怔,只是瞪著他。
「哼哼!」他拂了拂她如花瓣般的面孔,指尖傳來的冰冷透過面頰直沉入她的心底,他的手放肆地在她的眉眼上滑過,望著她眼楮,似乎要把她的靈魂穿透,然後冰冷地、不帶一絲感情道︰「我不認得你!你最好離我遠一些,如果下次再這樣把刀放到我的脖子上,我會讓你生不如死。」他將嘴放到她的耳邊,熱氣吹到她的耳朵里卻帶著絕望的氣息。
他拂了拂衣袖坐了起來,模了模臉頰輕輕揉著,眼楮再也不向娉蘭看一眼。
娉蘭就那樣躺著,注視著他,他的一舉一動都那樣熟悉,就是兩個人相像也不能相像到這種地步,可是他為什麼要如此對待自己?他不再是狼山那個年少的風慶,而變成了高高在上陰狠的六王子風彥,是他本來便如此,還是因為做了六王子才如此?
楚楚的臉出現在馬車窗外,看見風彥端坐問︰「六哥醒了?傷口如何?」
風彥的臉沉靜了下來,換了另一副表情,溫和地微笑道︰「好多了。」
馬車震動了幾下,楚楚從外面坐進來,風彥伸手將綰得整齊的頭發放下,凌亂的黑發蓋住了他的左半邊臉。
娉蘭再不能在馬車里呆下去,如果再呆下去,她只怕要大哭一場,稱自己要騎馬出了馬車。
臨出來時听見楚楚問︰「你的頭發為何這樣亂,我幫你綰上吧?」心里一驚,站在馬車上久久不動,馬車內卻一片安靜,良久才听見風彥笑道︰「還是這樣吧,我覺得挺好。」娉蘭听著心如刀割。
為了迎接楚楚公主的到來晚上風陽可汗舉行盛大的晚宴,所有的人都集中到帳後的空地上,娉蘭因為是楚楚的救命恩人而留了下來,大家都在忙,沒有去關心她在做什麼。她便一個人無聊地在草場上東看看西瞅瞅。
一直到晚上她沒有再見到風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夜晚很快降臨,娉蘭也被請了去,無聊地坐在一角里,對面前擺放的美味不感興趣。
風彥換了華美的王世服飾,頭發很隨意計綰了一下,額頭用一根瓖了寶石的金絲帶束著,篝火映照中爍爍耀眼,華美的服飾下英挺的面孔帶著一種蠱惑的吸引力。
風陽大汗已步入五十,虎背熊腰,須發虯結是一個標準的天熾人,大王子風啟卻很清秀,帶著一種病態,竟不像風陽可汗的親兒子,倒是風彥那寬闊的身板有三分像。
風彥的上首坐著風啟和楚楚,楚楚一臉漠然,只有對著風彥時才露出一臉的笑意,娉蘭看著心里添堵。
宴會中間楚楚站了起來,端了碗酒走到風啟的面前半跪著唱起了《祝酒歌》,婉轉動听,風啟一邊用手捂住胸口輕輕地咳嗽,一邊欣喜地注視著她,見她低眉斂目,歌聲卻嘹亮動人。一曲終了,風啟伸手端過灑,按規距用手蘸酒敬天地,後輕輕將一滴按到楚楚的額頭,楚楚不等他再次將手伸向酒中,忙致謝,硬是從風啟手中接過酒碗向下走去。
風啟微微有些發愣,注視著侍女上前將楚楚的酒杯再次注滿,才自嘲地一笑,重又坐了回去。
楚楚站到了風彥的面前,酒碗平端到他的面前,風彥等她將一曲祝酒歌喝完,笑眯眯地接過酒碗,同風啟一樣敬了敬天地,然後他似乎猶豫了一下,目光有意無意地在場中轉了一圈,又落在楚楚的臉上。
終于,他伸出右手無名指伸向酒中輕輕蘸了一下,然後緩緩印在楚楚的額頭,全場瞬間寂靜無聲,誰都知道楚楚公主此次來的目的,風彥還敢這樣做,分明是公然與風啟過不去。
風彥並沒有停下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俯去,在楚楚的額頭上印下輕輕一吻。天熾國的規距,這是愛上敬酒姑娘的表示。風彥竟然公然這樣做,分明是向整個王室挑戰。
全場嘩然,楚楚驀然地抬起頭來,眼眸深處波濤洶涌,眉梢全是震驚。風陽可汗的臉色瞬間化為死灰,雙眼通紅地瞪著依舊嬉笑的風彥,風啟還算鎮定,只是眼眸深處寒冰一點點的凝結。
娉蘭的頭轟一聲,人就如同落入無底的冰窯之中,渾身透涼,四肢在一點點地僵化,若是初相見時的生氣只是因為楚楚的熱情,此時的憤怒卻是因為風彥自己的緣故。
後面會發生什麼,風彥和楚楚如何能從與風陽可汗公然作對的場面下尷尬地走出來,都與她無關,她趁著大家都在注視著風彥和楚楚之時直接走了出來。
晚間的草場與白天的大不相同,高大的帳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白光,四周一片安靜,不時有巡邏的侍衛握著腰刀走過,帳邊立著的守衛們個個神情嚴肅。
娉蘭正躺在草叢之中,仰望如掛了鑽般的黑色天幕偶爾有螢火蟲閃過,草叢中飄出淡淡的青草香,她眯了眯眼沉醉地想睡過去。
「如果可以這樣一輩子有多好!」剛說過的誓言轉眼就化成空。
心里涼涼地一沉,山間的狂風吹過,滿草原的寂靜,只余下她一個人在狂跑,她什麼也听不見,耳邊只有她自己沉重的喘氣聲,似乎那條路永遠也走不到頭。
不知躺了多久,草原夜晚的風越來越冷,娉蘭抱著肩膀坐了起來,因為太過專注,此時才發現整個草場都變得安靜起來,看來晚宴已結束,她呆呆坐了一會兒,感到頭頂上涼涼的,有雨滴飄落。
她身上還穿著羅酈國單薄的紗衣,幾絲雨就已濕了半邊,經風一吹透骨的冷。她不敢久留,提起裙袂向回跑去。
雨並不大,只是越來越急,細密的雨絲讓她張不開雙眼,還記得小時候,山林里經常下雨,每到下雨,風慶會弄出許多花樣來為她擋雨,有時是巨大的桐葉,有時是用稚雞的羽毛,有時用山野里不知明目的小花,那些小傘青郁郁地蘊著香氣,她每每愛不釋手,即便是沒有事情也會撐出去走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