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笑了,沒出聲。忘懷師傅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道︰「施主可是到村里找杜施主去了?」
「好像什麼都瞞不過師傅您。如果師傅願意為我解除疑惑,我就不用那麼麻煩。」我抬起頭凝視他的眼楮,「當然,如果您不肯,我只好多花點功夫了。」
「出家人不道人是非。」忘懷師傅低下頭繼續寫藥單,然後把藥單遞給明月,吩咐道︰「照這個單子去煎藥。」
明月點頭應聲而出,我轉過頭對忘懷師傅道︰「這個不應該算是非吧?而且,就算您不肯講,我每天做的夢都在一天天領我走近謎底,真相不是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嗎?雖然這些夢折騰得我夠嗆。」
其實我是不太相信我的夢真的能夠帶給我什麼答案的,但我必須這麼說,也許能有一絲機會,使忘懷師傅開口相告呢?
忘懷師傅默默地注視著我,我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與掙扎,半晌,又歸于平靜,我不禁有些失望,看來,他仍是不肯告訴我的了。
「杜鵑的哥哥杜明,長杜鵑十二歲。」忘懷師傅突然開口,我嚇了一跳,立即領悟到,他是在給我講述我渴望知道的謎底了,心中一喜,立即打起精神,仔細聆听。
「那時候他們家很窮,杜明到三十歲仍娶不到媳婦兒,所以杜鵑他爹就想到一個法子,把她與鄰村李家的女兒交換,因為李家有個傻兒子,也是討不到老婆。」忘懷師傅接著道。
「太過分了,人又不是商品貨物。」想不到他講述的與我夢中所知的一樣,我驚呆了。
「那個年代換親這種事是很平常的。」忘懷師傅看了我一眼,語氣淡然,「杜鵑後來就嫁到李家去了……」
「嫁過去了?」我驚訝地道,「她竟然答應了,她不是有個黑牛哥嗎?」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自古已然。」忘懷師傅嘆了口氣,道︰「杜鵑是個善良的女孩兒,也心疼父母的處境。」
我無話可說了,心里仿佛有什麼東西堵得發慌,只沉默地听著。忘懷師傅接著道︰「李家討了杜鵑做媳婦兒,杜家也趕緊為兒子操辦婚事,本來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也許兩家人到現在也是好親家吧!只是……」
我不出聲,默默地听著,忘懷師傅的聲音又悠悠地響起︰「杜明與李家女兒成親後的第五天,杜鵑回了趟娘家,她大概是以為社明已經討到媳婦兒了,也沒了什麼掛心的事兒,所以就在回娘家的當天晚上,在自己的房里上吊了。」
「啊……」我捂著嘴驚呼出聲,一顆心不知為何,開始如針扎般難受,我抓緊了拳頭。
「杜鵑一死,李家十分惱怒,認為杜家騙婚,所以就派人來把杜明的媳婦兒搶回去了。杜明經過此事,就變得有些瘋瘋傻傻的,想來是覺得對不住自己的妹子。」忘懷師傅停下來,默默地看著我,道︰「這就是你想知道的故事。」
「不……」我冷汗直流,太恐怖了,盡避忘懷師傅刻意以平淡的語氣敘述,但它仍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範圍,我呆呆地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忘懷師傅見狀,嘆了一口氣,道︰「都是多年以前的舊事了,施主也不必過于介懷,老納去看看明月的藥煎好了沒有,施主好好休息吧!」說著,他退出了廂房。
我呆呆地看著地的背影,那分熟悉感又滋生出來。盡避忘懷師傅告訴了我這個故事,可是我仍直覺地感覺到還有些事是他隱瞞未說的,這個故事的版本,絕不會這麼簡單。只是……我抓緊了手,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追尋下去了。
後來我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躲起來不去理會,就能夠躲開的,人的力量太微薄了,它根本無法與神秘的自然抗衡。
也許我跟杜鵑之間冥冥中真的有什麼牽連,她固執地要讓我知道答案。就在那個晚上,我服了明月端來的退燒藥過後,又開始斷斷續續地做夢。
我仍是一個旁觀者,我看著杜鵑一個人往山上走去。她穿著那身我第一次夢見她時所穿的衣裳,銀灰的綢緞上繡著潔白精致的杜鵑。她的臉色蒼白,頭發全被汗水打濕了,她小腳上的繡花鞋緞面已經浸出了些許血債。
我突然覺得她身處的環境有些熟悉,仔細打量了一下四周,發現這正是到山上這座小寺的小路。她不歇氣兒地一直往山上走,仿佛山上有什麼重要的東西等她去尋找一樣。
她終于看到小寺了,疲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欣喜,她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
「黑牛……黑牛……」她跌跌撞撞地沖進寺內,大聲叫著心中那個摯愛的名字,「黑牛……你在哪里?你出來見見我……黑牛……」
四周一片寂靜,回應她的是鳥聲蟲鳴,她絕望地跪倒在地,住眼淚瘋狂地在臉上肆虐。
「阿彌陀佛!」一個老僧自身後走來,我打量那老僧的模樣,並不認識,只見他低頭對杜鵑道,「施主請回吧!」
「師傅,讓我見見黑牛,求您了師傅……」杜鵑拉著那老僧的衣袍,像溺水的人緊緊抓住一塊浮木。
「他早已經忘了前塵舊事,施主又何苦如此執著?」老僧嘆道︰「請回吧!」
「不,他不會這樣對我的,求您讓他見見我,求您、求您、求您……」杜鵑放開老僧的僧袍,不停地在地上磕頭,只一會兒,她細致的額頭就浸出了血珠。
老僧微微一嘆,轉身離開了,不一會兒,一個年輕和尚從佛堂走了出來,我定楮細看,差點驚呼出聲,竟是黑牛!他……竟出家了?
「施主……」黑牛扶起跪在地上的杜鵑,「施主何必如此呢?」
「黑牛……黑牛……」杜鵑抓緊了他的手,喜極而泣,「你終于肯出來見我了。」
「貧僧法號忘懷。」黑牛低著頭,不動,「忘懷一切凡塵俗事之意。」
忘懷?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張大了嘴,听到他的話,同樣把杜鵑震傻了。
「你為何要出家?」杜鵑低低抽泣道︰「是因為我嫁了人嗎?你恨我?是不是?是不是?」
她的語聲驀地尖厲起來,黑牛平靜地道︰「貧僧不曾恨過施主,貧僧已經皈依我佛,一切的前塵往事,皆已經放下了。」
「我不信,你恨我,我知道……」杜鵑松開他的手,淒然一笑?「你竟這麼狠心……」
「佛門靜地,女施主不方便滯留太久,施主請回吧!」黑牛不再看杜鵑一眼,轉身進了佛堂。
「你竟這樣狠心……」杜鵑痴痴地看著地的背影,臉上泛起一抹絕望的笑容,她不再哭喊,轉過身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小寺。
我的心突然開始揪心地痛,我跟著神情恍惚的杜鵑一起離開小寺,看著她無意識地下山,進村,回到娘家,鎖門,把杜父杜母的詢問關在房外。
她呆呆地坐在床上,我想上前安慰她,可是仍然被阻隔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飄忽地站起來,扯下床單,懸到梁上,我悚然一驚,不,她要做什麼?
可是我阻止不了她,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把床單打了個結,眼睜睜地看她踮起腳尖,眼睜睜地看到她把頭伸進套子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什麼都不能做。
最後,我眼睜睜地看著她踢掉凳子,「咚」的一聲,凳子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我猛地睜開眼楮。
這才是真相,我想知道的真相,杜鵑之死的真相。我閉上眼楮,全身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仿佛虛月兌似的,原來,杜鵑是因為黑牛出家了才上吊的,原來,黑牛就是忘懷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