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里頭撫琴,你不說他怎麼會知道?」玉盞兒口中含著梅子,含糊地說著。
「可是你赤腳戲水,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五夫人知道不嚇死才怪!」
玉盞兒吐出果核,無奈地看著銀羅,「你呀!不要大驚小敝的好不好?我做什麼只有天知地知,五娘不知、爹也不知。」
自親娘死後,玉盞兒就由五夫人秀茵代為照顧,這是慧雲臨終時親自決定的。她知道玉石恆六個妻妾中只有五夫人心地善良,不與人爭寵,但求平安度日,她只放心把女兒交給秀茵。
這個安排對秀茵也好,她生性懦弱,將玉盞兒過繼給她,也可替秀茵母女抵擋一些旁人的暗箭冷語。只是她中孔夫子的毒太深,一直覺得女子飽讀詩書成不了賢妻良母,所以對玉盞兒讀書總是蛾眉深蹙。
在思雲畫舫不遠處,停泊著另一艘畫舫。這艘畫舫雖不似思雲畫舫那般精美,船體也無多余的彩繪、鏤刻,卻另有一股懾人的氣勢,船身以黑金兩色為主,威武莊嚴似官舫,卻無官舫的俗氣。
船頭佇立著一個身著白色華服的少年,看上去雖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卻散發一股教人不敢逼視的高貴與霸氣,同時也有同齡人身上少見的憂愁。
少年立于船頭吹奏玉簫,簫聲太過哀怨,把爛漫的春光也綴上點點愁情。
玉盞兒听得入神,雙目痴痴地注視著少年,她已無心看書,便將書往後遞,喚道︰「銀羅,把書放好。」
沒有人應她,她又叫了一遍︰「銀羅、銀羅,把書」
「把書怎麼樣?」玉石恆慍怒地出聲,這孩子總喜歡坐在這種危險的地方看書,哪天掉入湖里喂了魚他還不知道呢!
玉盞兒一听聲音不對,轉頭去看,發現自家老爹正橫眉豎目的瞪著她,她俏皮的吐了吐粉舌,自知難逃一頓嘮叨,立時甜笑道︰「爹。」
「還不起來!」玉石恆佯裝生氣,厲聲嚇唬女兒。
「哦!」玉盞兒放下書,輕巧的站起身,未料左腳一滑,頓時失去平衡,搖晃了兩下,身子向後仰去
玉石恆立時向前傾身欲抓住她,可玉盞兒還是落入了水中。
「啊──爹,救命啊──」不諳水性的玉盞兒在水中掙扎著,眼看就要沉下去。
同樣不識水性的玉石恆只能焦急的看著女兒,吼叫著命人下水救她。
在思雲畫舫亂成一團時,對面畫舫上的吹簫少年已跳下水,矯健地游到玉盞兒身旁,將已然嗆水昏厥的玉盞兒帶到他的畫舫上。
少年將玉盞兒平放在甲板上,雙手交疊按在她的月復上,有節奏地逼出玉盞兒嗆進的湖水。
不久,玉盞兒醒了過來,僕人立刻拿來錦被裹住一身濕淋淋的她,並遞上祛寒的姜茶。
已平復情緒的玉盞兒坐在畫舫上,把玩著剛才少年為救她而匆忙丟下的玉簫。它比尋常的玉簫短些,從小看遍玉器珍玩的玉盞兒一眼便看出這玉簫質地一流,普通的玉簫多以綠白玉制成,這玉簫卻是通體用一塊墨玉雕成,這樣高超的手工、精美不流俗的雕刻,可謂價值連城。
玉盞兒細細端詳,發現一個陰文描金的篆字「尋」。
這時,少年換了一身干爽潔淨的衣服出來。玉盞兒抬起頭,一雙亮晶晶的星眸直視少年。
「你名字里有個尋字嗎?」依人們喜將所用器物鐫上自己名諱的習慣,玉盞兒大膽推斷。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個女孩竟然懂篆字!時下識字的女子極少,更何況是復雜深奧的篆字。
玉盞兒看出他的心思,有些氣憤地道︰「我識字,篆字更是會看、會讀、會寫,奇怪嗎?」
少年有些尷尬,微微一笑,「我叫尤命,那個尋字並非我的名或姓,只是」少年似乎有苦衷不便傾訴。
玉盞兒看出對方吞吞吐吐的原因,不再追問,綻出一朵笑花,「我叫玉盞兒,謝謝你救了我。」說完,她又自覺大恩不言謝,自己的謝意未免輕了些,明眸眨了眨,心頭有了主意。
「你救了我,盞兒想效法古人,幫你完成一個願望,什麼都可以。」玉盞兒認真地說。
尤命只當是孩子的戲言,並未當真,還是微笑。
見他如此,玉盞兒又萬分認真地道︰「我玉盞兒所出之言必定兌現,絕不食言,食言而肥。」說著,鼓起雙腮裝成胖子的模樣。
看著一張絕美小臉變形的模樣,尤命忍俊不禁地笑了。
他的笑看呆了一干從小服侍他的僕役,他們沒想到少爺也會笑得如此開心!
玉盞兒也看呆了,不禁月兌口而出︰「你笑得真好看,也有幾分姿色,勝過我爹呢。」
正在品茶的尤命,听到玉盞兒用姿色兩個字形容自己,口中的香茗忍不住噴了出來。
不顧他的失態,玉盞兒兀自說︰「不過,我爹自我娘過世後就很少笑了。」
「你也沒有娘?」一句無心之言勾起了他的心事。
「嗯。」玉盞兒神色黯然的回答。
「不過你還有爹,而我從小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誰、健在與否,我的親人只有一個舅父,可每年也只能見他幾次。」十四歲的他雖坐擁龐大財富,卻從不知自己的身世。
玉盞兒好奇地問︰「那你為什麼不問你舅父?」
尤命一臉無奈,「舅父從來不與我談及父母,不過我會靠自己尋找答案的。」
「哦!玉簫上那個尋字就是這個意思嘍?」玉盞兒慧黠的眨眨眼。
「對。」尤命發現自己竟對這個小女孩吐露了這麼多心事,更被她的情緒所牽動,這還是生平第一次。
玉盞兒突然開心的笑了起來,「就這個心願,我一定幫你完成。」她說得豪氣萬千。
尤命輕笑,他第一次認識這樣豪爽博識而又古靈精怪的女孩子。但他仍將玉盞兒的話當成戲言,他舅父刻意隱瞞的事絕非一般人能輕易查知的,何況是一個才十歲出頭的女孩子。
此時,玉石恆已命人把思雲畫舫劃近少年的畫舫,看見把自己嚇得半死的女兒正和救命恩人相談正歡,又氣又奇。
玉盞兒很少有年齡相仿的玩伴,家中的五個姐姐也難傾心而談,因為她不屑與學識聰慧不及她的人來往,每天只在她外祖父的藏書樓里消磨時光,像今天這樣愉快的和人聊天實在難得。
不過,她毫不避諱的和少年交談,太有失大家閨秀的風範了。
「盞兒。」叫著女兒,玉石恆已踏著僕人架好的木板走到尤命的船上。
「爹,這位是尋哥哥,女兒的新朋友。」玉盞兒按自己的心意稱呼尤命。
玉石恆和尤命客氣的寒暄了幾句,感謝他救了寶貝女兒。
在商場上閱人無數的玉石恆,從少年身上發現了同齡孩子沒有的老成沉穩,和隱隱散發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和霸氣。
如此不凡的少年,難怪一向挑剔的盞兒也視他為朋友,玉石恆不禁打從心底喜愛這少年。
「請問公子家在何處?改日我一定帶小女過府答謝。」玉石恆委實欣賞尤命。
「玉老板不必多禮,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不過,若盞兒有興趣倒可以到移天山莊作客,我們很投緣。」尤命第一次邀請外人到移天山莊。
「你是移天山莊的莊主?」玉石恆早從傳聞中得知移天山莊有位稚齡莊主,現在看這少年的氣度,心中已斷定傳聞是真。只是太不可思議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竟擁有傾國的財富!
尤命輕輕頷首以示回答,完全沒有富貴子弟倚財仗勢的傲慢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