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過他,也怨過他,可是……听到這樣的消息,卻還是忍不住為他擔心,原來無論她走多遠,裝得與他們多麼陌生,一有風吹草動,她卻還是沒辦法做到無動于衷。
醫院門口,她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有淡淡的消毒水傳過來,曾經,她幾乎聞了大半年還長的時間,那一次,她仿佛是把一生中住院的時間都用掉了。
阮媽媽說她這話說得好︰「那我們家小阮以後可就平平安安,再也不會到醫院里來了。」
她听了就微笑起來。
她也希望,她以後再也不要到醫院來聞這種藥水的味道了。
太陽照在頭上讓她有種想冒汗的沖動,看一眼醫院門里的人,她推門走了進去,到前台去問那值班護士︰「有一位慕容蔭先生是住在什麼病房?」
那護士抬頭看了她一眼,「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的學生。」她遲疑了一下,立即撒了個謊。
那護士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沒听過慕容先生現在還收學生啊。」說著話,卻還是告訴了她病房的號碼,她幾乎是立即拔腳就朝住院部走了過去,那樣急匆匆的。
「怎麼一副要哭的架勢?慕容先生現在還好著呢。」那護士疑惑地在她身後低頭說了一句。
她當作沒听到,依舊急匆匆的,只想快點去見見他。
她上了二樓,按照護士給的號碼找到那間病房,找到了,人卻遲疑著沒有進去,在門口輾轉了兩三遍,手落在那門把手上試了幾次,卻還是放下了手。
她在做什麼?
即便她見到了他,她又能說什麼呢?
他一定也認不出她了,以前的一切事情都和現在的她沒有關系了,她還想著他做什麼呢?她是阮秋笛,不再是他口中的「囡囡」。
默默地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她覺得自己有點傻,掏出手機仿佛是想打電話,但是看了一下卻又放了回去,有人從她身邊來回經過,她也不看,只是看著那扇門,她想見上一見的人,就在里面。
若是她還是她,他見到她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大罵她一頓?
她想不出來他別的反應,只好頹然放棄,空氣里藥水的味道越發濃郁起來,她換了個姿勢,又靜了下來看著那扇門出神。
餅了片刻,卻听得「喀」的一聲輕響,那門卻自己開了。
她一眼就認出了他!
和以前相比,他老了,皺紋更深,頭發更是已經雪白得徹底,手腳也不靈活了,只有那張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嚴肅。
她默默地看著他一個人扶著牆壁慢慢走進洗手間,再過一會兒,又慢慢地走了回來。
到現在似乎還記得那時候他抓著她手臂時的力量,可是現在看他,卻如同別的老人一樣,眼神不靈活,手腳也慢了下來,衰老得厲害。
也不過才六七年而已,怎麼就會變成現在她看到的這個樣子呢?
她看著他慢慢朝她走近,只覺得眼楮酸酸的,連忙低下頭掩飾了過去,再抬起頭的時候,卻見他腳下一絆,不知道踩到了什麼東西,然後人就朝前傾去,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了。
她大為吃驚,人已經直接反應過去接住了他,自己卻被他的重量帶得半跪倒地,膝蓋在長椅上磕了一下,然後就感覺到某根筋冷不丁一跳,痛得厲害。
「你沒事吧?」卻還是急急扶起了那個老人問他。
「我沒事。」慕容蔭也受到了驚嚇,看著面前的女孩子臉色蒼白、腿半跪在地上的樣子就有些愧疚,「不好意思,人老了,就沒用了,連走路都會摔倒。」
「別這麼說。」她撐起身子,偷偷在腿上模了一把,覺得還好,應該不要緊。
「很疼吧,對不起啊。」老先生看著她微微笑,有點不好意思。
第三章探望(3)
她小心地扶著他回到病房,感覺到他瘦得厲害,胳膊上都能感覺到只有一把骨頭似的。
「謝謝你啊,姑娘,」他被她照顧著躺回床上,「你叫什麼名字?」
「我姓阮。」她笑了一下,隨即又擔憂地看向他,「你還好吧?」
「我沒事的,放心,」他點了點頭,看著她微笑,「來醫院看人的?」
「是的。」她點了點頭,樣子乖巧又溫順。
他看著卻有點似曾相識的熟悉,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沒有走,就站在那里看著他,他微微一笑,「坐下陪我聊聊怎麼樣?」
「好。」她點了點頭,坐了下來。
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後來他便嘆了口氣,「我有一個孫女兒,和你一樣乖巧不愛說話。」
看著她,他便微微地笑,她忍了幾忍還是想說話,于是便開口︰「那她人呢?有沒有來看你?」
「她啊,」他嘆一口氣,問她,「你多大了?」
「快二十三歲了。」她不自覺地恭恭敬敬地回答他。
「二十三?」他仰起臉,先是嘆氣,後來卻淡淡地笑,「好年紀。」
靜水和這女孩一般大呢。
她有點坐立不安,最後只好站起身來,「對不起,我還有事,先走了。」
沒等他回答,她就幾乎是落荒而逃了,再待下去,只怕她就有的沒的亂說一通了。
這女孩子……
慕容蔭疑惑地皺眉,想到她剛才無意識地揉著腿的動作,她應該傷得不輕吧。
這女孩子,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還真是古怪。
他搖了搖頭,看著窗外的天空出神。
有雲在空中緩慢飄過,變幻成各種奇怪的樣子。
微微嘆了口氣,他閉上眼楮假寐,卻听得門上畢剝一聲響,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爺爺。」來人笑靨如花,正是慕容靜水,「今天感覺怎麼樣?」
「還好,」他嘆息,「年紀到底是大了,剛才差點摔跤,還好被個丫頭給攔住了。」
「有沒有受傷?」慕容靜水上去左右細看,生怕在他身上找到傷口。
「沒事。」他笑著安慰她,「我沒有受傷。」
「那就好。」慕容靜水松了一口氣,隨即把身後一直跟著她而沒有出聲的人介紹給他,「爺爺,這是齊東陽,我朋友。」她笑眯眯地為他們介紹彼此。
齊東陽的目光對上慕容蔭,他緩緩一笑,「爺爺您好,我是齊東陽。」
他、他……
慕容蔭差點當場就震驚得喘不過氣來,他……怎麼會是他?
齊東陽站在他面前,長身玉立,單鳳眼帶著說不出的冷峻,嘴角卻含著笑,「第一次來看您,真是冒昧了。」
慕容蔭瞪大了眼楮,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樣子,也是這樣俊美,卻含笑如冬日暖陽,不像現在這般眼神,明明冷峻,卻含笑。
他想做什麼?
他是怎麼遇到靜水——現在的這個靜水的?他不是去北京了嗎?
「爺爺,你和東陽聊天,我出去一下。」慕容靜水想到剛才醫生要她過去一趟,就開口跟他說了一下,人就出了病房。
其實她也是希望爺爺可以認可齊東陽的,所以才想要他們談一談。
她剛走,病房里的溫度就冷了下來。
「我想知道,這個靜水不是那個靜水對不對?」齊東陽沒有坐下來,他站在那里,像株白楊,挺拔而筆直。
他不說話,只是防備地看著他,「你接近她想做什麼?」
「我倒想問你要做什麼?」齊東陽逼近他,「告訴我原來的靜水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他搖頭,依舊防備地看著他,「你不要打清夷的主意!」
慕容靜水、慕容清夷……
「什麼叫做你不知道?」他咬牙切齒,幾乎不顧他是個垂垂老人了。
「她失蹤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慕容蔭頹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