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個消極的人,該不會有這樣的念頭,但很多事實擺在面前,卻由不得他不去思考。君雲然淡淡苦笑,也許,每個人都有其另一面,就像池塘中的清蓮,不蔓不枝,絕世獨立,誰又看得見它潛藏在水底的陰影?不知道應該如何,君雲然決定不再去想。然而,縱使平靜了心緒,他卻翻來覆去,依然無法安眠。
時間在沉寂中靜靜流逝,在君雲然的感覺里,幾乎並不多久,遠處就已傳來第一聲雞鳴。他幼時倒習慣早起,只是這五年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更是有大半時間都在沉睡當中,所以听到第一聲雞鳴,他感到有些親切,便披衣起身。
然後,他忽然听見小廝的聲音。
這些日子,樂萍兒忽然失蹤,洛夏宗怕他飲食起居不方便,就派了個小廝過來照料。那小廝每日清晨都會來打理花圃,卻總是輕手輕腳,不會驚擾到他。
而且在這園子里,本來也沒有別人,小廝就是想要說話,也沒給伴兒,怎麼今天一大早,竟然會有小廝的說話聲傳來?
君雲然不由感到奇怪。
「咦,姑娘,您回來了?這麼大清早,您在這門口站著做什麼?」門外傳來小廝驚異的聲音。
「噓,你不要吵。」樂萍兒雖是壓低了聲音,卻難掩得意地道,「姑娘我出去溜了一圈,做了幾件大事,現在事情做好了,我自然就回來了。」
「大事?什麼大事?您說給小的听听成不?」小廝的聲音很是好奇,不斷追問著。
「告訴你嘛?這個……」樂萍兒遲疑一下,「以後再說罷。」
「姑娘,這以後和現在不是一樣嗎?」小廝猶不死心道。
「不一樣,當然不一樣。」樂萍兒干笑一聲,這戲弄齊王的事兒,要是傳出去,那還得了。她雖然冒失,也時不時喜歡胡鬧一下,但這點分寸卻還是有的。
說到這里,樂萍兒拔腿就想開溜,沒有想到,身後的房門卻忽然開了。
「你倒是說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君雲然倚門而立,淡淡問道。
「啊?你怎麼出來了?你好好的覺不睡,出來干什麼?」他平日里不睡到辰時一般是不會起身的,今天居然那麼早,樂萍兒暗暗吐了吐舌頭,有點心虛。
「你呢?不在房里待著,倒跑我房門口來了。」君雲然微微抬眼,「你過來。」
樂萍兒扁扁嘴,乖乖地上前兩步,在君雲然身邊站定。
伸手在她手上模了模,又在她額頭上試了試,君雲然只覺手底一片冰冷,他不禁皺了皺眉,薄責道︰「你就這樣站了一夜?」
「那個……我怕半夜里西門墑突然發病又折回來嘛。」樂萍兒垂下腦袋,輕聲嘀咕,「你又不讓我待在你房里,人家沒有辦法嘛,回房睡覺也一定睡不著,索性就在這里站崗算了。」
「傻丫頭。」君雲然低低一嘆,心頭酸酸澀澀的,卻不期然地升起一股暖意。不忍再責備她,他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罷了,你先進屋歇息一下,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碗姜湯祛寒。」
「好啊好啊。」樂萍兒愉快地道,很順手地,她抱住他的手臂,拉他一起進屋,「人家早就有點冷了哦,你早些時候讓我進屋不就皆大歡喜嘛,真是的。」
「我不是……罷了!阿彭,你去吩咐廚房煮碗姜湯,一會兒送我房里來。」君雲然向小廝吩咐道。
「是,公子。」阿彭恭敬地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靶覺樂萍兒那雙小手緊緊攀在自己手臂上,君雲然有些無奈。他原本的意思是要她回自己的屋子,現下倒好,她居然那麼自然地就拉他跑進他的臥房。
這丫頭,也不知道究竟是迷糊,還是精明。
第七章
距離樂萍兒盜魚腸劍回來不過三天,洛夏宗竟很神通廣大地將天下第三大神醫薛金針請了來。君雲然雖是被尊為神醫第一,對自己的身子卻太過漫不經心,洛夏宗實在是放心不下,寧願請來江湖第三,也不由著他胡來。
君雲然斜倚床頭,雙眼半睜,朦朦朧朧的,似是浮著一層薄薄的水氣。他的神色很是沉靜,對薛金針淡淡一頷首,沒有多說什麼。
樂萍兒坐在他的床沿,卻顯然對薛金針很感興趣,一雙美眼饒有趣味地在他臉上打轉。她娘是天下第七大神醫,君雲然排名第一,如今,又來了個天下第三,她自然要好好打量一番。
名氣大了,脾氣總歸怪了一點,這本來無可厚非,但這薛金針的性子,卻是古怪到了極點。洛夏宗對他恭恭敬敬,奉若上賓,他卻總是冷著一張臉,愛理不理。君雲然這樣淡淡地一頷首,既沒有冠冕堂皇的恭維,也沒有誠惶誠恐的恭謹,仿佛他這個神醫不過就是個普通人,並不如何關注,這樣一來,他卻反倒對眼前的年輕人關切起來,暗自下定決心,要把他的病治好,也好教他懂得什麼叫做感恩戴德,什麼叫做再生父母。
薛金針上前幾步,在君雲然床邊停了下來,立刻有小廝搬了椅子上來,放在他身邊。他望也不望小廝一眼,拔了拔稀疏的山羊胡子,坐了下來。
「你,一邊去。」薛金針瞄了樂萍兒一眼,隨意地揮揮手。
樂萍兒本來正在仔細研究他下頜的胡子,她在想,為什麼這干瘦老頭兒的胡子那麼稀疏,他卻還那麼喜歡去拔。難道他不怕再拔下去,他嘴巴下面就光禿禿了嗎?她托著腮幫子,正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忽然听到薛金針對她說話,下意識地回道︰「啊?你說啥?」
「你走一邊去。」薛金針不耐道。
「人家這里坐得好好的,干嗎要走一邊去?」樂萍兒嘟著嘴,不滿地問。
洛夏宗有些著急,拉了拉她衣服,向薛金針賠笑道︰「神醫不要見怪,小丫頭不懂事兒。」
歪頭想了一下,樂萍兒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來,嘀咕了一聲︰「好嘛,我讓你就是了。不就是會兩手醫術嘛,有什麼了不起,也不知道是不是蒙古大夫,說不定我的醫術都比他好些。」
薛金針原本並不理她,任她一個人在那里自言自語,眼皮子都不撩一下,在他看來,和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是很失身份的一件事情。不想到了後來,樂萍兒竟然開口批評起他的醫術來了,他不覺抬眼看了她一眼,「小泵娘學過醫?」
「我是沒有學過。可是我娘可是名醫,耳濡目染之下,我也多少會那麼點。」樂萍兒轉了轉眼楮,得意洋洋道。
「既然沒有學過,就不要枉加評論。」薛金針翹了翹山羊胡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為什麼不能評論?沒學過醫就不能評論醫術,那豈不是說,沒讀過書就不能踫書本,沒養過雞就不能吃雞肉嗎?難道你老人家是打一出生就習醫的嗎?你的確蠻有名氣的,但有名氣不等于可以有傲氣。你是大夫,大夫一定要仁心仁德才會得到人家尊重,你究竟懂不懂?」樂萍兒老氣橫秋地教訓他。
「萍丫頭,你先出去成不?」洛夏宗暗自著急,他費了偌大的心血才將薛金針請來,這丫頭居然和神醫抬起杠來了。
「不成,人家才不出去。」樂萍兒索性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
薛金針奇怪地望了她一眼,卻並不生氣,自他成名以來,誰不對他客客氣氣,一句不中听的話都不敢在他面前講,他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多久沒被人教訓了。沒有想到今天來一趟駱家堡,病人對他冷冷淡淡也就算了,連個小丫頭都那麼囂張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