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樂萍兒抽噎著,從懷里掏出一塊手巾,遞到他面前,「你幫我擦,人家就不哭了。」
白衣人卻沒有接她的手巾,只是溫言道,「你莫哭了。」
「嗚……你幫人家擦嘛。」又將手巾遞上幾分。
怔了一下,白衣人終于伸出手來,她不由破涕為笑,把手巾塞到他手里,然後把臉湊過去。
輕柔的手巾擦在臉上本該是開心的事情,然而,樂萍兒愉快的神色卻忽然僵住了。
不錯,他是在為她擦拭,但擦的卻是她的唇畔,嘿!他以為他在擦什麼,口水嗎?
怔怔地望著他,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驀然閃過,她傾了傾身子,將臉側開。他手中的手巾,卻依然在原地擦過。
他也感覺到了不對,伸出的手收了回去,靜靜擱在膝上,清雋的面龐依然沒有什麼神情。
樂萍兒微顫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美得如夢似幻的眼卻毫無反應。
用力咬住下唇,她顫顫地問道︰「你的眼楮……怎麼了?」
沉默著,當樂萍兒以為他再不會回答她時,他靜靜開口︰「你猜得不錯,我……看不見。」
「什麼時候看不見的?」樂萍兒問道。她幾乎不能相信,那麼美的一雙眼楮竟然看不見。這算什麼,老天的玩笑嗎?
「很久了……該是,有五年了。」他垂眼,說得淡然,順手將手中的手巾還給她,「你的手巾。」
「噢……」說不出心頭是什麼滋味,樂萍兒木然地將手巾接過,眼光不經意地掠過他的手腕,卻忽然又是一驚。
她一把扣住他的右腕,掀開雪白的衣袖,果不其然,他如玉的腕上赫然是一道猙獰的刀痕。
「你做什麼?」白衣人輕叱道,「還不放手。」
樂萍兒果然放了手,卻又去擒他的左腕。感覺到手底的掙扎,她卻毫不理會,依然掀開他的衣袖。果然,左腕上也有一模一樣的一道猙獰刀痕。
難道?樂萍兒被自己的想法駭住了,一彈指封住白衣人軟麻穴。
「你……究竟要做什麼?」幽冷的聲音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
「我只是要看看,看看你身上究竟有多少傷。」樂萍兒微一咬牙,揭開蓋在他的被褥。她撩起白色的褲腿,他的右足足踝上,竟駭然也是一道刀痕……左足亦然!
顫抖著,樂萍兒以手掩口,下唇已被她咬碎,血絲滲了出來。難怪他的眼神總是那麼朦朧,難怪他手底的氣力那麼微弱,難怪他總是倚在榻上從不起來。原來,事實的真相竟是那麼殘酷。
她伸手,為他蓋上被褥,然後,伸手探下他的衣襟。
「別……」白衣人低弱地搖頭。
樂萍兒並不理他,自顧自解開他的衣帶。
「你……罷了。」白衣人一嘆,靜靜合上雙眼。
這一揭之下,樂萍兒卻再次倒吸一口冷氣。他秀致的鎖骨上,竟赫然扣著兩枚泛著森冷光芒的鐵環。鎖骨處的肌膚似乎被抹了什麼藥物,並不腫脹潰爛,然而,被鐵環扣牢的鎖骨,卻已泛黑。她小心地試探,想要看看是否可以取下。但方自輕微踫觸,他的面色卻已是泛了青,身體不由一陣劇烈地抽搐。
樂萍兒駭然,不敢再踫。目光自鎖骨處移開,不過輕輕一掠,便已發現他胸膛之上滿是鞭痕烙痕,以及刀劍的創口。怔然地為他掩上衣襟,又彈指解開他的穴道,樂萍兒一時間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一向相信人性的善良,卻不知道,人世間竟有這樣殘酷,這樣丑惡的折磨。那他為什麼竟還可以對她笑,那麼雲淡風清的笑?!
沉默良久,他淡淡地道︰「你離開這里吧。」
「我不要!我不要離開!我為什麼要離開?!」樂萍兒板起臉,大聲道,「除非……除非你跟我一塊兒走。」
顯是一怔,他並不明白這女孩在想些什麼,只淡淡說道︰「這里,原就是你不該來的地方。你來了,已是錯了,不走,更錯上加錯。」
耳中听著他低啞生澀的聲音,樂萍兒心里卻大大不是滋味。她瞪著他,恨恨地問︰「你真的那麼討厭我?你真的那麼恨不得趕我走?你說,說你討厭我,那我以後就……就真的不來了。」
她原本倒是說得很大聲,說到後來,卻漸漸中氣不足了。不來,說的是很輕巧,可是,真正要做起來,她恐怕卻是辦不到的。
「我……」白衣人蹙眉,方自開口,卻被樂萍兒急急打斷。
「你不要說不要說,」幽幽地望了他一眼,樂萍兒委屈道,「你不要說了嘛,人家不要听!」
「樂……萍兒。」不甚熟稔地喚出她的名字,他抬眼,「有很多事你還不明白,你還……太小。」
「我不小了!」樂萍兒抬起頭,很驕傲地說,「人家已經十五歲了。不過爹爹說,我已經比大多數年過五十的人都厲害了。你相不相信,人家可以打敗十頭老虎!」
「我信。」白衣人點頭。
十五歲。十五歲他也才初出江湖,也曾相信自己能夠打敗十頭老虎。那時,當真是少年意氣,慷慨激昂,一路走來,踏遍青山萬里,笑對諸侯將相。雖也偶爾遭受挫折,卻從來都相信沒有什麼事情是真正解決不了的——少年人,總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志氣。
「你信就好。」樂萍兒呵呵笑了起來,「你跟我離開這里,我一定會讓你很快樂很快樂的。」
白衣人淡然一笑,並沒有說什麼。
「你要相信人家啦。你知道嗎?外面真的很好玩!我在山上的時候從來不知道外面那麼好玩。那次我經過一個小鎮啊,看見……」樂萍兒正要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卻忽然住了口,嘀咕道,「又有人來了,一個是大總管,還有一個不知道是誰。哎呀,真討厭。我走了。」
說完,她一溜煙地就帶上門跑了。
☆☆☆
跑出屋外,樂萍兒卻忽然停住了。她現在都已經不是洗衣房的丫頭了,能跑到哪里去呢?而且,大總管日日來到這里,卻是為了什麼?嗯,也許弄明白了原因,那人就肯跟自己走了也說不定。
微微猶豫一下,好奇心終是佔了上風,樂萍兒提氣,輕輕悄悄落在小樓屋頂,尋了個隱蔽的位置趴下,然後伸出小小的指頭,像戳豆腐一樣輕松地在瓦片上戳了個小洞,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候大總管的大駕。
大總管明嘯天很快就出現了。奇怪的是,他手上竟然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藥碗。這實在和他威嚴肅然的形象有點不太搭界。
苞在他身後的是個女子,發色泛著淡淡的棕紅,似乎不像是中原人。樂萍兒很大方地承認,這女子是個大美人,不但是個大美人,還是個絕世大美人。不過,這樣的大美人,她卻從來沒有在天涯谷見過。
他們一前一後進入小樓。
嗯,這事情似乎越來越好玩了。樂萍兒兩眼放光,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趴在那里,透過小孔,向內望去。
明嘯天行到榻前,傾了傾身子,恭恭敬敬地對白衣人喚道︰「公子,您的藥。」
白衣人眉目不動,靜靜地靠在那里,似乎對他的到來毫無所覺。
明嘯天似乎也早已習慣了,神色自然地直起身子道︰「公子,請用藥。」
白衣人依然沒有理他。
樂萍兒趴在那里看著,心頭忽然舒服起來。原來他並不是不理她,而是,他對誰都是那麼不冷不熱的。不過,她幾乎立刻就不舒服了,因為她居然听到一陣笑聲,很妖冶的笑聲!
是那棕發女子在笑。她就這樣笑著,走到榻邊,自明嘯天手上輕輕接過藥碗,在榻上坐下。她坐的,正是樂萍兒向來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