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讓人不耐,但像在等待著誰的他,態度卻很從容,雨霧模糊了透明的窗,讓她看不見他完整的模樣,只知道,他是好看的,長相肯定很迷人。
她眯著雙眼,忍不住貼近窗戶想將男人看個仔細,但雨霧似乎在和她作對,總是在要看清楚時,又模糊了視線,她反復擦拭玻璃窗,唯一能看清的,卻只有那男人的側臉。
不久,那男人等的人來接他了。
另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從停在路旁的高級加長型轎車中下車,撐起傘,畢恭畢敬的為他遮雨、為他開門,再為他關上,動作訓練有素,一氣呵成。
直到她回神,才發現男人落了傘沒帶走。
她情不自禁的走出咖啡廳,撿起了他擱在旁牆上的傘。
那是一把廉價、不起眼,便利商店賣的最便宜的一把傘,難怪他不要,和他的身分,還有衣著格調一點也不搭。
但是很適合她,因為她什麼都不是,一無所有。
她撐開傘走進雨里,讓這把普通的傘為她擋風遮雨,給她暫時的遮蔽場所,卻給不了她永遠的庇護……
***
秋甄狼狽的坐在地上,她所有的家當和行李凌亂地散在一旁,東一堆西一堆,那些是剛剛被人強制扔出來的。
房東很惡質,說不租就不租,把她一個女孩家不顧情面的臭罵一頓,說她常常不按時交房租,說她就算辛苦到死都沒有本錢再住這里,說無依無靠、生活拮據的她,根本沒本事建立她父母在世時常掛在嘴邊的夢想。
連個期限都沒給她,就將她連人帶行李通通掃出房,說是已經將房子轉手賣給了人,房子的主人下個禮拜就要搬進來,他要在那之前整理干淨。
房東還說,趕她走也是為了要讓她解月兌,否則每個月幾萬塊錢的房租,對她來說真的是一大負擔,何必這麼辛苦?
房東左一句︰「何必呢?」,右一句︰「何必呢?」說的就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固執,早就該離開了,何必費力的擠出那麼多錢繳房租,一個人住兩房一廳多浪費。
房東當然不懂她在堅持什麼。
她所堅持的,是個理想,是個美夢。
她還不想醒,至少現在不想。
「真可憐,父母兩年前車禍意外過世後,無依無靠的,才高中畢業能找到什麼好工作?」
「房子還是租的呢!唉,父母在世時就不富裕呀。」
「這世界就是這麼現實,竟然沒有親戚願意出手幫忙照顧,她就這麼一個女孩家,才剛滿二十歲,難道這輩子就要這麼毀了啊?」
「是啊是啊……」
帶著所有行李站起身,秋甄走離那些談論她、同情她的聲音,眼中沒有一滴眼淚,沒有一絲委屈,沒有哀怨與悲傷,她冷靜堅強的異常。
老天似乎嫌她不夠可憐,在她踏出樓房的那一刻,下起傾盆大雨。
雨嘩啦啦的打在她身上,淋濕了她的身體,踐踏了她的自尊,摧毀她渺小的世界。
走走停停,大雨滂沱,她全身濕透,很不舒服,但她無所謂,嘴邊喃喃自語︰「爸媽的願望是要建立一個美滿的家,存錢買自己的家,不需要再付房租……雖然生活不富裕,但很知足,媽媽想要開早餐店,就在自己家門口,每天賣早餐,我想要買一條狗狗,取名叫‘女乃茶’……」
想著想著,說著說著,秋甄緩緩的勾起唇角,接著放聲大笑。
還好啊,還好啊,雖然遇到了挫折,雖然現在心里很痛,但是她還活著,只要她還活著,夢想就有機會實現。
她沒發現,一輛高級的黑色轎車跟了她很久,當她停下腳步,那輛車就停在她身後不遠處,車門開了,下車的男人手中握了一把做工精致的傘,听見她的笑聲,他沒有遲疑,也沒有認為她瘋了,步伐堅定地朝她走去。
「你在笑什麼?」男人好奇地問。
秋甄止住笑,側眸瞄他,「你想知道?」
男人打量她,開口︰「你的笑聲並不悲慘,但是你的處境悲慘。」
「是嗎?」
「這些就是你所有的東西了?」他瞟了一眼她身上背的、提的。「被趕出家門了?」語氣間有些明知故問。
「我早就沒有家了。」「家」只是她的夢想。
「你租房子嗎?」
「對。」
「那就是被房東趕出來了。」
「對。」
男人挑眉。「一個人?」
「怎麼,你想搭訕我這落湯雞少女?」秋甄轉頭直視他,似笑非笑,她並不認為自己有那本錢被人搭訕,尤其是眼前這個出色的男人。
「年滿二十了,還算少女嗎?」男人不以為然。
「你怎麼會知道?」她有些訝異,因為她有張看不出年紀的臉孔。
「我看人一向很準。」
「是嗎?」她聳肩。
「那你覺得我呢?」
「年齡?」
男人眸色深沉,隱含其中的視線犀利且精銳。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只有高深莫測的眼光,緊緊地瞅著她、攫住她,彷佛她的價值,在短短的時間內就被評估判定。
秋甄認真的打量起他,那雙眼神與他迥然不同,坦然清澈而直接。
「你很優雅,你很神秘,你的眼神讓人無法解讀,但我猜,此刻你的心里,一定在衡量我的價值。你是個很美很俊的男人,但是你討厭听見從女人口中說出的贊美,那讓你感到厭惡。你沒有心,你的心是冷漠而無情的,你像個惡魔,卻是女人致命的毒。你什麼都不缺,唯獨……」直勾勾地迎上他飽含心機的眸,她徐徐續言︰「你缺少一個女人,一個能讓你利用得很徹底的女人,一個你不能錯過的女人。」
低醇的笑聲,突地隱隱自男人的喉間流泄,他不否認,也沒承認。
「我沒有什麼能給你利用,我孑然一身。」會這麼說,是因為她從他眼里看見了訊息,就像她剛剛說的──她是他要找的女人。
「現在的你,的確。」
「什麼意思?」
「你拿走了我的傘嗎?」
「什麼?」秋甄被他突如其來的問話給愣住了。
「你,拿走了我的傘。」這次是肯定句。
她鎮定地對上他的眸,「你怎麼知道?」這句話她算多問了,因為那是句廢話。
但她並不認為自己有任何的本錢,值得他費心思來接近她。
「我透過咖啡店櫥窗看到了你,目不轉楮的看著我。」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他優雅徐緩的回答︰「很早。」
「然後呢?」
「所以我特意放了傘,並請人在咖啡店不遠處觀看。如果你拿走了我的傘,那就跟蹤你回家。」
「為什麼你那麼確信我會拿走你的傘?」
「那只是個賭注。」
「為什麼是我?」
「老實說,你現在會一無所有,是我害你的。」男人緩緩的勾笑,帶著一股隱斂的狡猾。「是我向房東買了房,是我要他趕你出去,把你逼到絕路。」
「為什麼?」
「因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話落,男人倏地伸出手,快狠準地攫住她縴細的手腕,拉進自己的傘能遮蔽的範圍,和他的氣息之內。
「你一定是搞錯了。」
「不可能。」
那天,他從咖啡店的對街,看見了坐在櫥窗內的她,在雨霧還沒籠罩之前,他就已經看清楚了她側臉的角度,鼻梁的高度,眼楮的大小,唇形的弧度,頭發、皮膚、縴細的身材。
他故意在便利商店內買了把傘,故意要司機晚點到對街接他,故意撐傘走過馬路,計劃性地在她座位的玻璃櫥窗外不遠處停下腳步抖傘、收傘,如果不進入咖啡店問出她的名字和家世背景,很難了解她,但他不想打草驚蛇,所以他和自己打了賭,他的運氣一向很好,更何況這次的對象,就是他要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