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日為了一張小小的訂單得對人卑躬屈膝,忙得焦頭爛額,往日的意氣風發早已不復見。
「這麼麻煩?」听到趙棟信的話,蕭映雪皺了皺眉頭,「好吧,我們來談談……請等一下!王主任!」
看到路過的王主任,蕭映雪又記起了下周新紡織品展售會的事情,連忙叫住了王主任,開始交代起事情來了,完全把趙經理剛才的要求丟在腦後。
搖搖頭,趙棟信知道自己大概還有得等了。
蕭映雪是個每天都在和時間賽跑的人,他只有耐心地等下去,等她交代完了其它人的事,才能輪到自己。
「什麼?牛郎?!」听到趙棟信的提議,蕭映雪先是一陣驚訝,隨後臉上出現濃濃的不屑。
「嗯……」這樣的提議,連出主意的趙棟信也有些臉紅。
平常業務接待,上酒家找陪酒小姐一起談生意,對他們做業務的男人而言,似乎是件再平凡不過的事了。但如果今天性別對調,由女性找牛郎陪酒,雖然並不是不可以,但就是讓人覺得怎麼樣也不太對勁。
「據情報來源表示,劉太太的確是有這樣的嗜好沒錯……這次她和佷女兩個人一起來台灣,似乎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所以連劉先生也沒讓他跟……」
「嘖,骯髒!」她忍不住啐了一口。
找男人?這樣的作風行徑讓蕭映雪大感不恥。
「我的好小姐,妳就當作是普通的應酬就得啦!我店也找好了,妳只需要露個臉陪人家去,表現一下誠意就可以了,畢竟,美華的單子一向利潤都不錯……」趙棟信還是繼續游說。
訂單、訂單,終歸還是訂單!
只要劉太太一高興,也許秋、冬季的織品就可以賣得好,說不定服飾發表會上再多用幾款華祥的好料子,那麼,下一季的營業額就有著落了。
「我還是不習慣應酬……」大大吐了口氣,蕭映雪的表情有著明顯的厭惡。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三年了,在三年之前,她作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華祥再怎麼營收不佳,總也不至于虧損。那時天塌下來了都還有父親頂著,公司里到底要怎麼搶訂單也完全不關她的事。
她只需要好好地做著蕭家的大小姐,成天听音樂、逛街、交男友,幻想著一段又一段美麗的粉紅色戀愛,找個疼自己的好男人嫁了也就成了。日後繼承華祥,那也該是自己丈夫的責任,她就是個老板娘,生意業務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唯一應該盡的義務,也許就是偶爾把朝代的衣服穿在自己姣好的身子上,去學校上課、和朋友逛街,替自己家里打點小便告就成了。
那些營虧、訂單、工資和成本的問題,對她而言,從來也不曾是個問題。
直到三年前,父親因為至澳門洽公班機失事身亡,母親又打擊過大住進了精神療養院。無任何兄弟姊妹的她才發現在一夜之間,所有的擔子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案執輩的叔伯還算有良心,股東們支撐到她處理完喪事,才開始找她商量起公司的事情。
但從未接觸過實際業務,大學又是念文學院的她怎麼會懂呢?
沒有任何經營能力和經驗,卻又不願眼睜睜地看著父親的心血被搞垮、轉手易主,靠著自己天生不肯認輸的性子,也就只好硬著頭皮做下來了。
三年,是很容易改變一個人的,尤其是一個原先什麼也不會的年輕天真女孩子,那就像是干旱的土壤在吸收水分一樣快速。
這三年來,她學著看契約、看衣服板子、認貨、驗料、計算工資成本、估量著怎麼做才能結交更多人脈、擴展自己的手腕、搶到更多訂單,好讓華祥這日近黃昏的產業再生存下去。
連大學時代交的學長男友,也因為無法配合她突然劇增的工作時間而變得不諒解、疏遠,結束了四年的感情,讓她一直獨身迄今。
三年了,壓力和繁忙的生活也讓她蒼老了許多。一個才剛滿二十六歲的年輕女孩看起來似是三十歲女人模樣。由一個原本什麼都不懂的青澀大學畢業生,蛻變成華祥新一代的「蕭大小姐」、「蕭老板」,代表的是精明干練、魄力十足,一眼看上去即像是標準的女強人姿態——凡事總要先精神武裝自己,才能唬得過別人。
不過,蕭映雪無論如何就是改不了自己那痛恨應酬的個性。
也許是從小不愛喝酒討厭酒味;也或許是因為在第一次應酬的時候就險些被對方剝光了衣服,事後又窩在浴室里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還得硬撐著頭昏眼花、外加宿醉未醒的頭腦去上班……總之,堆砌了山一般高的理由,蕭映雪就是討厭那樣充滿煙酒的應酬場合。
她討厭那種曲意奉承、強顏歡笑的嘴臉,一切的阿諛諂媚都只為了薄薄一紙契約。
在商場上,人再怎麼尊貴也比不過一張紙、一筆錢來得有價值,這是她三年來血淚換到的教訓和體認。
所以,她總是不負責出去談生意,一切拉客戶的事都交給了年輕熱血的趙棟信和其它業務去處理,只要可以拿得到訂單、更好的長期供貨契約,她是不太干涉手下到底是用什麼方式去招待、討好客人的。
但是,也有躲不掉的時候,例如現在。
需要接待的客戶是女人,又偏好找男人陪酒,如果是由趙棟信陪她們去的話,當著男人的面玩別的男人,相信是不會有女人玩得盡興的。
而且,要趙棟信坐在那兒看別的男人故作媚態,還可能得要拍手叫好助興,這教他怎麼受得了?讓那些男人又情何以堪?
業務部沒有女人,那麼,這樣的工作自然是落在蕭映雪身上了。
「我真的不喜歡陪客戶應酬。」大吐一口氣,再一次重申自己的立場,但也明白情勢不可挽回,態度明顯地軟化下來。
「別擔心、別擔心,我都打點好了。」看蕭映雪語氣軟了,趙棟信也松了口氣,連忙保證道︰「我早就把地方訂好了,也吩咐過里面的店經理了,他會安排得好好的,小姐只需要去露個臉,就當開開眼界……」說著,把一張深藍色的名片塞在蕭映雪的手中。
藍色巴比倫?
連店名都古怪得可以。
蕭映雪看了看名片上特意經過設計、造型奇特的五個字,禁不住撇了撇嘴。
巴比倫,巴別塔,罪惡之塔、野心與猜忌之塔。看起來頗為神秘的名字,在蕭映雪眼中只覺故作風雅得俗不可耐。
還不就是一堆擦滿胭脂的古怪男人窟!
但為了下半年華祥的營收,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她也只好硬闖了。
收下了名片的蕭映雪整個心情因為夜晚的應酬而惡劣了起來。
「你看看三號桌的那些客人……」隔著紫紗嵌金絲的屏風,小凱對越海鵬努了努嘴。
「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又是一些富太太。」越海鵬抬起眼隨意瞄了瞄,絲毫興趣也沒有。
絲紗屏風織得密實,如果不是定楮看,外頭的顧客是根本看不著屏風里面的任何玄機的。但屏風內的人可不同了,懂門路的人,知道嵌上金絲的某處刻意織得疏了些,可以方便讓內部的員工有機會觀察外頭的客人,好預先做些提點和準備。
第三桌,恰巧就是離屏風最近的第一桌,此刻正坐著三個女人。其中一個是上了年紀的發福太太,穿著一身大紫繡金花的改良式旗袍,正堆著滿意的笑容對陪坐的亞力士放肆地上下其手,似乎十分滿意他的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