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史璇瑩不可置信地瞠大美眸,淒厲的尖叫霎時從喉頭涌出。
第6章(1)
「掌櫃的,結算房錢。」
「是是,客倌,您……要退房啊?」掌櫃的連忙從櫃子後頭起身,瞥見他身上帶著長劍行囊,一臉失望。啊,過去這大半年來,不是一向在他們這兒住得挺好的?店里只要有好酒,他還都特地留下來給他啦!
「嗯。」綺南雁眼里還泛著血絲,點點頭,滿臉困頓。
不走也不行,都怪他貪懶,在同個地方落腳太久了,才老是如此輕易被找著。為免後患,還是盡早離開為妙。
岸完錢,掌櫃的指了指門前一張桌子,道︰「客倌,麻煩您前頭坐坐,我這就叫人把取得您的馬兒拉出來,您等等啊——」
「多謝。」綺南雁轉頭看看天色,外頭的雨勢已漸漸和緩。
那丫頭來時,身上看來干干爽爽,手邊應該還帶著油傘吧?不知她後來還趕得及上花轎嗎?
正自心煩,外頭不知又發生什麼事,街頭圍聚著一堆人,議論紛紛,還有幾個女人拉著孩子尖叫跑走的,接著,兩、三個人踏進店家里,旁若無人地大聲議論——
「瞧那姑娘沒有,哭成那副德行,真是我見猶憐啦,連這麼一個嬌俏俏的可人兒,居然也會拿刀殺人,到底是什麼世道!」
「那丫頭嚇得都傻了,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
「嗤,她能爬到哪兒去?被那樣團團圍住,再說捕快馬上就到啦!」
「還有,倒在地上那個,肯定不是等閑之輩,我瞧那身行頭……嘖嘖嘖,那可不是開玩笑的,我敢說一定是個世家公子。」
「可憐啊,可憐……」
綺南雁心神不寧地瞥了他們一眼。
他們提及一個嬌俏女子,還有什麼世家公子,什麼拿刀、殺人雲雲的,不用猜也知道外頭肯定出事了,不知惹事的是誰……是……是誰?
憑著某種直覺,他喉嚨突然干澀,莫名地感到心慌,再也顧不得等掌櫃的回來,轉身便飛縱至門外,往群眾圍聚的方向急奔而去。
不會的,她此刻應該在花轎上,絕不可能……他不敢再想,心頭默念不下數十次,一邊急切地推開人牆。他不知是誰,但他必須親眼確認。
重重人牆之後,他首先看到一頭秀麗的長發,女子跪坐在血泊里,低低地嗚咽著。聚集的人實在太多、太吵,不行,他還不能確定,可心卻跳得更急更猛,額頭爬滿了一顆顆汗粒。接著,他看見楊興岳頹死的臉孔,他枕在女子的膝頭上,看來已經氣絕。
當女子終于朝他抬臉,剎那間,尖銳的痛楚便貫穿他全身,痛得他無法呼吸。
是她。居然是她。她低垂著臉龐,雙手顫抖地壓在楊興岳的胸口,卻阻擋不了汩汩流出的鮮血。死者的臉色早已呈現灰敗,她只好茫然地跪坐于地,悲傷地哭著,不停哭著,任雙手沾滿鮮血,血水染紅裙擺。
怎麼會……怎麼會……
他到底在干什麼,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在她的身上?
綺南雁上前攫住璇瑩臂膀,她恍惚地抬頭,眼對眼地看著他,早已哭腫的眼眶又滾落一行淚水。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走,給我起來,走啊!」綺南雁強拉她起身,她站也站不穩,他索性攔腰抱起她,斥喝人群,打開一條路。
「客倌,您的馬——」小二剛好拉著馬過來,他順手接過韁繩,首先將她放到馬背上,自己跟著上去,並解開身上的披風,將她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
「喂,你想帶殺人犯去哪兒啊?」
眾人紛紛圍聚上來,指指點點地說道︰「捕快就來啦——」
「干什麼?難道想帶著這丫頭跑掉?」
「統統給我滾!」綺南雁忽然抽出長劍,嚇得大伙兒紛紛退散,誰也不願多管閑事。
「駕——」他一夾馬月復,便如箭矢離弦般奔向城門。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楊興岳身上穿著便袍,他是來抓璇瑩回去嗎?為什麼只有他?楊、史兩家人呢?
不管了,他必須送她走,無論發生任何事,絕不能再讓她受傷害。眼下唯有先離開京城,先保她平安無虞,其它一切再說。
隨著風聲呼號,他感覺懷里的人正在顫抖。她淋了一身雨,他臂膀更加縮緊,恨不得將她揉入體內。
璇瑩冰冷的額頭抵著他下頷,他听見她微弱的聲音,如風中柳絮般無力。
「我殺人了……」她無助地哽咽。
「都是血,我身上都是血……」她每說一句,他的心便又碎了一遍,不斷的凝結再碎裂,仿佛無止盡。可再不走快點,追兵就趕過來了。
「忍耐一下,我馬上替你想辦法。」
出城之後,綺南雁立刻轉往山徑小路,朝連綿深山而去。
沿途穿過蓊郁蒼林,沿著溪流溯洄而上,最後來到一幢簡陋的草舍木屋。這屋子是他親手蓋的,至今只有雅鄘來過,以往需要靜心練功時,他便躲到這片山林里。
此地離京不遠,卻少有人跡,應該沒人會找到這兒來。
水,她听見水聲。
綺南雁抱著她滑下馬背,安頓馬兒,璇瑩立刻四處尋找水聲的來源。她需要水,很多很多水……好多血干涸在她手里,得趕緊洗掉才行。
她發現不遠處的溪水,跌跌撞撞地飛奔而去。她迫不及待地月兌下披風,里頭卻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真的好多血,她快窒息了。她的衣服、她的裙擺、她的頭發,怎麼……怎麼到處都是血、都是血……
她嚇得連忙月兌掉衣裳,解開裙子上的細繩,不顧一切地走進溪水里。冰涼的水挾帶著泥沙,讓她的腳有些刺痛,但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得洗干淨,得把血水沖掉才行——
「你想干什麼!」綺南雁突然暴喝一聲,沖上來抓住她臂膀。
她?她……怎麼了?璇瑩低頭看看自己,楚楚可憐地抬頭道︰「我滿身都是血……到處都是血……」
「山里剛下過雨,溪水暴漲,隨時會把你沖走的!」綺南雁怒道。
沖走?那又怎樣?她一點都不在乎了!
「那……那我怎麼辦?」璇瑩蒼白著臉,無論怎麼掙扎,還是教綺南雁硬拖上岸。
「我說會幫你想辦法!還听不懂嗎?」綺南雁惱怒地橫抱起她,轉頭想撿回她的衣裳,卻發現它們全落入溪里被沖走了。
也罷,就算撿回來,她八成也不肯穿。他抱著她大步返回小屋,先將她安置在灶窩旁的小石椅上,接著便生火在爐灶上燒起熱水。趁著煮水的時候,又把角落里的木桶翻出來,好發刷洗一番,注入些許清水。
璇瑩抱著赤果的身子蜷縮著,冰冷的抹胸幾乎什麼都掩蓋不住,她把臉頰埋入膝蓋里,雙手緊緊攏著曲起的腿,腦海一片空白。
這狹小廚房里,唯一的光線來自灶底下的火光。綺南雁在她跟前來回走動著,她听到他提水走過的聲音、鍋具踫撞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又回到她身邊。
「來——」他攙起她的臂膀,帶著她走到熱氣氤氳的浴桶旁。
她手腳都是泥沙,頭發沾著雨和血。他讓她轉過身去,拆下她的發髻,接著拿起水瓢為她沖洗頭發,溫熱的清水沿著發絲傾泄而下,突如其來的暖意幾乎令她暈眩。
她不在乎他解開後頸上的細繩,也不在乎在他面前全然赤果,他來到她身前,在她眼前單膝跪下,仔細清洗她的足趾、足踝、她的腿,而後是她的手指和臂膀。
她不禁合上眼眸,虛弱地扶著水桶的桶緣,以免自己倒入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