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是都給你了,還不滿意?」綺南雁側頭打量她半晌,忽從懷里模出那把包裹好的梳子,遞到她眼前。「喏,給你。」
璇瑩腳步一頓,不解地抬頭凝睇。
「這個……要給我?」她按著胸口,臉上盡是疑惑。他是真心的嗎?原本就是要買給她的?還是見她不開心,只好轉送給她呢?
「堂堂丞相府的二小姐開口向我要賀禮,怎能只買條發帶打發?」
綺南雁淡淡扯了扯嘴,注視她的眼神,難得地透露些許溫柔,教她看得目不轉楮。
他寵溺地模模她頭發,她臉頰逐漸赧紅。可是,現在她不在乎了,不再在乎被看穿,她不想躲藏,只想緊緊盯著他雙眼。
綺南雁把玉梳送到她手里,合上她的指尖,要她緊握。
「這個,就當我送你最後一個禮物,往後你的幸福……跟我再也沒有關系了。」這番話其實說得不太恰當,仿佛情人間依依訣別。他有什麼資格這樣說呢?
綺南雁暗自苦笑,他說得曖昧不清,听的人也糊里糊涂。史璇瑩瞧上去失魂落魄的,好像還真听得懂似的,她……
他心弦一震,連忙把目光投向遠處,不願再深究下去。
「嗯。」璇瑩低下頭,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翻騰著一陣苦澀、一陣甜蜜。
這柄梳子,就是她唯一能得到的一切了,是嗎?
說的沒錯,以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關系了,是吧?
「走太遠了,該回頭了吧?」綺南雁放手,退開一步。
璇瑩愣住了。
這句話,他以前也對她說過——那時他們還有秀川,她每天沿著山路小徑漫步,而他總是遠遠地、靜靜地守在她身邊,無論何時轉身,他也不曾離開。
他呼喚她回頭,說是怕她走太遠了,不安全。
那時她有多傻呀!傻傻地以為綺南雁會站在她這邊,傻傻地以為他只是單純守護,然後傻傻地掏心掏肺,連心也……
早知道要傷心,當初就不該走太遠呀……
「不要,我自己知道怎麼回去,你想走就走吧!」
她故意回他一模一樣的話。在小園林里,那麼短暫的一個月,他們交談過的每一句,她都深烙在腦海。
「那我走嘍?」綺南雁神色一變,也憶起了在小園林里一同散步,一塊兒說笑的種種。她那明艷的笑容和清脆的笑語,如今仍像蠱毒般侵蝕他的心……
他猛然一震。他女乃女乃的,今兒怎麼又干了傻事?到底要學幾次乖,才能徹底拋開她,離她遠一點。
「你走啊……」她細如蚊蚋地低聲回應。
而這回,他真的走了。
不再留連于她身畔,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
回到金織紡,已經接近黃昏。女乃娘和丫環們都急死了,好不容易盼到她回來,便趕緊替她換回原本的裝扮,帶著選好的布料回丞相府。
璇瑩累壞了,回房鞋襪一月兌,便睡倒在寢室里。
女乃娘跟過來,見她身邊連條被子也沒有,坐到床沿上,殷殷勤勤地為她覆上薄被,溫柔地拍撫她的背,順順她長發。
「有見到想見的人嗎?」遲疑了會兒,女乃娘終究還是問起。
自逃婚回來後,二小姐整日哭哭啼啼,說自己有個非見不可的人。好不容易找了借口去金織坊選布料,其實是想溜出去找人——說真格的,這樣莽莽撞撞、不顧一切地飛奔出去,真能找得到人嗎?她也勸了,二小姐卻說不管,總要溜出家去才有機會試試。可讓人擔心、讓人煩惱還不夠似的,一個人孤單單地回來,卻又三魂不見七魄,仿佛搞丟了半條命。
「當然見著了,我運氣一向很好。」璇瑩又捏了捏喉嚨,明明沒東西卻梗得很,鬧得她整天不舒服。她轉頭把臉埋入枕頭,不欲多說。
「那就好,那就好……該說的都說完,就不會有遺憾了。」女乃娘喃喃吁嘆,挪動老邁的身軀,吹熄桌案的燭火,好留她獨自安靜。
房門咿呀地合上,璇瑩終于得以放心地轉身平躺,雙手規矩地交疊在月復部,感覺自己就像一具冰冷的尸。她睜著大大的眼楮,微偏頭,窗外月光蒙蒙,淒涼地灑在她臉上,豆大的淚珠忽然一顆接一顆滾落,仿佛永遠止境。
那樣千辛萬苦地跑出去,好不容易見了他……結果,到底都跟他說些什麼?
明明有滿肚子的話,為什麼不說出口?她怎麼笨得連句話都說不好呢!
「我……」萬般艱澀,她才吐出一個字,停下來咳了幾回,又模糊不清地低喃︰「我……喜歡……你……」要她怎麼說呢?過幾天就要出閣了,再怎麼心儀一個男人,自己終究是個閨閣姑娘啊!
「我……愛上……你了……」這話只能說給自己听吧!她只能在空蕩蕩的房里,獨自傾訴。「你……可以……不可以……也對我……對我……帶我走吧……」
轉眼間,淚便滿頰。
第5章(2)
***
翌日。
女乃娘進房來,一揭簾,便瞧見璇瑩那張淚痕斑斑、哭倦了的臉,心下嘆了口氣,便要丫環們統統別進來打擾。
從此之後,璇瑩便迅速消瘦,無論多麼珍貴的山珍海味送到她眼前,她吃沒幾口就臉色蒼白,轉身便嘔光了。直到大婚前夕,她只能勉強喝下少量湯藥。大夫瞧過了,只說是心病而起。
眾人听了,均是無可奈何——說到底,璇瑩就是固執不想嫁嘛!可為人父母者,豈能任由女兒拿自己的終身大事吵鬧胡來?
無論她是存心反抗,抑或心情郁結,婚禮仍得照辦。
璇瑩食不下咽,終日把玩著那柄得來不易的翡翠玉梳,有時似乎夢見綺南雁闖進婚禮強行把她帶走,有時輾轉難眠,氣惱自己何必如此單相思。
明知綺南雁對她沒有那樣深刻的感情——他對她是不錯,在小園林,在客棧里,還有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但他意思已經夠清楚了,她的幸福,與他無關,一要到此為止,他不會再為她做任何事了。
一日煎熬如三秋,終于到她出閣的這一日。丞相府內外熱熱鬧閌,處處喜氣洋洋,璇瑩閨房里的丫頭來來回回,忙著張羅打點。
懊她更衣時,兩個丫頭把婚袍捧過來,仔細攤開,大紅色的錦緞上密密繡著金彩鳳紋,燦爛得教人睜不開眼。
璇瑩絕望地看著它,眼淚便撲簌簌地掉,當著眾人的面,禁不住掩面大哭——
非得這樣嫁人嗎?這張天羅地網,眼看就要朝她罩下,可……可是她真的沒辦法嫁,如果這輩子沒能和綺南雁,那……就算了!可她真的不能嫁啊……
「二小姐。」女乃娘憐惜地坐到她身畔,這從小偎在自己身邊吸著她女乃水的小娃兒,如今已是亭亭玉立了。「你這樣,教人怎麼放心呢……」
明明是辦喜事,偌大閨房里,卻是人人含著眼淚,誰也不忍多看小姐一眼。如此婚姻,還值得賀喜嗎?
***
天空忽然落了一場雨,雨聲淅淅瀝瀝,擾人不得好夢。
綺南雁醉眼惺忪地睜開眼,看了下窗外的雨,繼續倒頭大睡。
昨兒實在喝得夠多了,還以為可以就此人事不知,一覺睡它個三天,不料竟給雨聲吵醒……他女乃女乃的。
房門咿呀開了又關,醉眼朦朧中,只見模模糊糊的人影飄動。八成是店小二進來收拾酒瓶吧?他不假思索朝那人喊道︰「喂,再多來幾斤酒——」
小二沒搭腔,輕手輕腳地來到床畔,坐了下來,垂頭嘆息。
這場面未免古怪,綺南雁皺眉撐起身子,眯眼想看個仔細,那個人忽然傾身,越來越近,在他迷蒙眼中,宛如雲散之後明月露出臉來一般,他不禁屏住氣息,無法相信自己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