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怎麼想,我管不著。」
「好吧,那我要開始‘想’嘍……」她偏頭支著手臂,一臉深思的模樣。
綺南雁瞪著她,想看她玩什麼把戲。
「我想咱們倆……是朋友,絕對是朋友。」毫無疑問,不是嗎?
她故意笑著探身挽住手臂,往他耳邊柔聲吐息。「所以,你可不能出賣我喔!」
綺南雁臉色一凝,瞥了她一眼。
他明白她有心拉攏自己,甚至故意用江湖人慣常掛在嘴里的詞,只是……她口氣如此曖昧,倘若今天在她身邊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名男子,她也會如此嗎?
此刻她一雙柔荑還擱在自己臂膀上,耳邊的細語仿佛仍留著幾許芬芳,教他有些心神不寧,分不清她這舉動究竟出自何意?或許是向爹娘撒嬌耍賴慣了,便把這伎倆用在他身上,或許她也不知道自己釋放了多少魅惑,但……
綺南雁沉下臉,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
那丫頭可以不懂事,自己卻不可失了分寸。她出于無知的天真之舉,他絕不能隨之起舞。
他長吁了一口氣,別過頭,舉步向前。
***
也許是暑氣太盛,夜深時,璇瑩依然輾轉難眠,忍不住起身。
她推開紗賬,走到屏風後,將略有汗意的衣衫卸下,並換了件細滑冰涼的羅絹,來到窗邊的軟榻上,憑欄倚臥。
月光皎明,照得庭園中花草迷蒙如夢。她瞥了眼,懶懶地合上眼眸,腦海便浮現一道頎長壯碩的身影——綺南雁。
他有一頭頹廢亂發,一雙怒時聚攏、笑時飛揚的濃眉,總是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樣,遠遠地、靜靜地睨著她。
自從來到小園林,無論何時何地,他總在她身旁,說是不放心她一個人,怕不安全……
只有這樣而已?
他會如她所願嗎?她思忖著,輕輕吐息,又睜開雙眼。
他現在在做什麼?已經睡了嗎?
她心思浮動,翻身離開軟榻,索性走進花園散步。薰風拂面,她走到垂吊著秋千的樹下,坐下來,輕輕搖晃秋千。
深夜里,一股被人注視的感受油然而生。
是錯覺嗎?她忽然察覺樹枝不尋常的顫動,循聲張望——
然後,她便在樹梢葉影間,與他四目相對。
綺南雁……
她微微張口,卻不能呼吸,心房一瞬間烘熱,暖意流遍四肢。
他怎麼還沒走?好端端的家不回,要窩在高牆外的老樹上?
難道,他每天每晚都睡在那兒?該不會,他其實從沒離開過她……
綺南雁深深看她一眼,便轉頭枕向手臂另一面,明知自己已被發現,但似乎不想跟她說話。
璇瑩莫名地臉頰發燙,幾番欲開口,又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題。他平時就絕少主動和她攀談,夜深人靜時,男女之間自然更多顧忌……
還是去睡吧!她順順頭發,只得默默回到房里,把門帶上。
棒著漏窗,仍能看見他隱蔽的身影。
她嘆了口氣,倒回床上,皓腕支著臉頰。熱啊,身子不知怎麼,無端涌起異樣,肌膚熱燙燙,四肢軟綿綿,渾身乏力。
她禁不住棒窗再眯他一眼。夜深沉,風輕暖,枝頭搖,不知他安眠否?
她睜著眼楮。人不寐,輾轉思,伏枕難,再這樣下去,恐怕要失眠到天明了吧……
第3章(1)
思潮起伏,終究抵不過倦意來襲。
璇瑩沉沉睡著了。臥榻外的天色隨著時刻,從朦朧幽深的月光轉至深邃靛紫,再逐次轉為淡藍。
她作了個奇怪的夢,夢里的她策著馬,背後有個人攬抱著她,粗壯的手臂橫過她腰際,一手拉著韁繩,另一只手掌停在她腰間。眼前是條綿延無盡的道路,那條路看不到終點,亦不知盡頭在何處。她仰頭倚靠男人的胸膛,心寧意定,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二小姐!」耳邊忽然傳來呼喚。「史姑娘!」
熟悉的男聲令她眼皮微顫,接著有人按住她肩頭,試圖叫醒她。「史璇瑩,快醒醒!」
史璇瑩緩緩掀開眼皮,眯眼瞧著床畔的男人,唇角不覺漾開。
「你好大膽,竟敢闖進我的閨房……」她半嗔半罵,手里還抱著被褥,懶懶的,不想起來。
哼,也不想想他的身份,他可是男人啊!
就憑他倆的關系,可以隨意出入她香閨嗎?若換成別人,她早就不知惱火成什麼樣了……這粗魯的莽漢!
綺南雁居高臨下,一臉嚴肅地望著她。
「快起來,大伙兒都在等你。」
「嘎?」什麼大伙兒。
璇瑩秀眉一挑,立刻翻坐起來,茫然凝視他幽深的眼眸。
「什麼意思?」她喃喃說著,不祥的預感忽地排山倒海而來。
綺南雁神色淡漠地後退,轉身離開。
璇瑩目送他的身影直至消失,心沒來由地亂跳一通,怎……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好像有個模糊不清的念頭逐漸成形,她搖搖頭,連忙甩去她最不願面對的猜想,可一想到綺南雁離去的神情……她五髒六腑不禁又緊揪在一起。
不——她趕快起身走到窗邊,窗外,秋蓉挽著提籃,正和秦總管說話。他們注意到她,秦總管朝她作了一揖,如慈藹的長輩般向她微笑。「二小姐,我來接您回去。」
璇瑩腦中倏地一片空白。
慢慢地,不知過了多久,璇瑩終于回過神,緩緩伸手模模自己的臉。
此時此刻,她臉色一定很難看吧?
秋蓉不知所措地看著她又望向綺南雁,綺南雁揮手朝她示意,兩人便走向大門。
綺南雁出賣她!
璇瑩閉上眼眸,咬了咬牙,接著長長吐口氣——
她不應該意外才對,他從一開始就拒絕為她保密……打從一開始……一開始……連串記憶排山倒海而來,他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出賣她的?
她忍不住回想,從她抵達秀川到現在,約莫十幾天,恰恰足夠龍七返回京城,再從京城派人過來。也就是說,綺南雁從抵達秀川的第一天,就拜托龍七把消息傳回去了。
這段時間,綺南雁幾乎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一幕幕畫面紛紛涌上,他警戒保護的姿勢,無可奈何的目光,拘謹疏離的言語,無時無刻關注她的一舉一動……
原來,他只是盡責地看守她罷了,只是執行一樁麻煩的小任務。
而她卻……
她緩緩合上眼眸,等待鼻頭的酸澀逐漸褪去。她不願再回想,然而,粉頰卻控制不住發熱滾燙,她頭暈目眩,又羞又氣,恨不得一頭撞死——
傻子!蠢蛋!真是蠢得可以!
人家一聲不吭地站在旁邊算計她,她竟還大發痴癲地作著女兒春夢,三不五時纏著他笑,逗著他玩,還以為……還以為……
老天,她究竟怎麼了?到底在想什麼啊!
整個人軟綿綿地使不上力,她茫然伸出手,好不容易勾到一張扶椅,便挨著它緩緩坐下。
一切仿佛靜止,她身子不動,過了許久,綺南雁再度走進房里,看著她麻木虛月兌的模樣,張了張口,喉嚨緊到仿佛窒息。
「需要的物品,馬車里都備妥了,只要你人上車就好。」他朝她走近,低頭望著她醒來後披垂肩頭,往下散落的長發,一縷幽微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在她發上,烏烏亮亮的,看起來又輕又軟。
手心驀地竄過一陣刺痛,他幾乎要朝她伸手,最後卻是緊捏成拳。
「要讓丫環進來替你梳頭嗎?」他試問。
史璇瑩緩緩揚起臉,清透的臉龐蒼白如雪。「我竟然那麼相信你……」她仔細打量他,仿佛不認得他——她原以為是朋友的人,其實不是,全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妄想。既然她妄想的關系並不存在,那麼,他也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