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瑩兒的話語一一浮現。
她和婆婆正要離開,門前卻停著這樣一頂鈿轎……瞧那管事的眼神,不可能是不相干的女人。
璇翎臉色一白,茫然回過頭。
不多時,一行人啟程,綺南雁吆喝的聲音隱約傳來。
車輪碌碌地轉個不停,肚里的孩兒忽然伸腳踢她一下。
疼啊!璇翎咬牙忍著不讓眼淚滴落下來。
幸好婆婆一上車就閉眼歇息。丫頭坐在車頭前,沒人發現她翻涌的情緒。
她心里像燃了把火,熊熊在燒,外表卻更加淡漠。她再度轉頭往窗外看,外頭,已變成陌生的郊外風光了,黃沙古道,青草萋萋。
不如此去不復返。
她無聲地一吁,抵靠在椅背上,緩緩合上眼眸。
彼念著璇翎有孕,車陣緩緩而行,走了將近月余才到秀川。秀川縣是個可親可愛的地方,山水寧靜,風光明媚,縱然是大戶人家,也與鄰里間的鄉民往來頻密,處處透著幽靜與恬適,與京城的繁華富麗有別。璇翎幾乎一落腳就立刻喜歡上這地方。
入秋後,滿山紅葉,閑暇時沿著鄉間小徑走走,便滿心舒暢。
「轉眼就八月了……」
這天下午,丫頭們統統被分派到廚房里做團圓餅,準備發送給鄉民。廚房里擠得轉不了身,丫頭們便又分拆成兩半,其中一半趕到花園里包餡食,嘰嘰喳喳地笑鬧聊天,好不熱鬧。
璇翎散步回來,大老遠便听見丫頭們的喳呼聲,其中一人道︰「就是啊,你們猜,少爺中秋前能趕來嗎?」
「你管這個做什麼?」
「我瞧少爺再不來,夫人就要臨盆了,少爺難道都不緊張?」
「哼,你沒听過一句話叫「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麼?有了天下絕色的綠琴姑娘,怎麼顧念得了少夫人啊!」
「話怎能這麼說,夫人終究才是正室——」
「正室?都被攆到鄉下了,還什麼正室不正室呢!」
一個大嗓門的丫鬟,拉著尖亮嗓子斥道︰「照我說,要一個大月復便便的女人,千里迢迢地跑到鄉間來祭祖,根本就不通情理!」她頓了頓,又道︰「是不是?沿途舟車勞頓,等祭祀結束後,肚子差不多也七個月大了,誰敢這時候趕路啊?好吧,就等兩個月後孩子生下來,還得坐月子什麼的,況且剛出世的孩子那麼幼小,也不適合遠行。瞧瞧,少夫人這一待下來,不就等于被趕出門了嗎?」
「是麼?」丫頭個個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約而同地唉聲嘆氣。說真的,像少夫人這樣好脾氣、明事理、文雅又端莊的女主人,素來是很受愛戴的,可惜美人命薄啊……
又有丫頭抬起頭來,說道︰「咱出發那一日,門外停了一頂華麗的鈿轎,你們瞧見了沒有?總管還特地上前和里頭的人說話呢!」
「我瞧見了,里頭的女人抱著一把琴,那雙手啊,像十枝白蔥似的。」
「這不就是擺明著嗎?」
「好可憐的夫人……」
「難道說,我們前腳一走,那女人後腳就住進去了?」
「誰曉得……」
璇翎短暫凝立,過了一會兒,徐徐轉身,閑步往閨房走去。
那些風風雨雨的事,她懶得听也懶得問了。
倘若,自己真是被放逐到鄉間,那麼,很慶幸那人至少還選了塊不錯的地方。
她喜歡這里,山光水色,民風可親,就算在此終老也沒什麼不好——總強過和妾室同住在一個屋檐下吧!
怕只怕,天不從人願……
璇翎伸手撫過沿途伸展出來的枝葉,幽幽地垂首。想過平靜的日子,也不是容易之事,光憑自己右相之女的身份,又臨盆在即,雅鄘總得顧念她爹和孩子,斷不可能將她長久安置于此……
第9章(2)
穿過月門,卻見綺南雁正低頭和一名丫鬟在園子前談話。只見他緊緊握著手里的長劍,似乎神色不豫。直到發現她回來,緊攏的眉峰這才舒展。
「你總算回來了。」
綺南雁跨大步走向她,斥責道︰「有孕的姑娘怎能挺著大肚子出門,卻連個丫頭也不帶?你不曉得這有多讓人擔心嗎?」
呃?璇翎瞅著他,有點被他的模樣嚇住。
「因為……後山的楓樹都轉紅了,我瞧景色很美,便循著小徑走走。」只不過出門散散步,何必如此緊張?
綺南雁似乎也察覺自己反應太過激烈,稍稍退了一步,仍然皺眉,說道︰「山里難免蟲蛇出沒,況且萬一跌倒了,傷了孩子可不好。」
「是,我以後會注意的。」
「沒事就好。」
綺南雁粗魯地點了個頭,繞過她就要離開,璇翎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開口喚他。「南雁,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京?」
「嗄?」綺南雁停下腳步回頭。「我嗎?」
璇翎眸里含笑,婉言道︰「是啊,瞧你整天閑得發慌,不是在亭子里喝酒,就是在樹蔭下睡午覺。咱們回秀川已經過了這麼久,你老家那邊應該都探過了吧?那麼,還不回京嗎?」
雅鄘身邊少了他,應該會感到不便吧?說起這兩人,平時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關系比親兄弟還親。原以為南雁護送她們婆媳倆回秀川,就會馬上趕回京城的,卻不知為何他竟然久留此地,就像是刻意留下來保護她們似的。
但在這山野鄉林,有誰會傷害她們?甚至還得勞動綺南雁這樣的人物?她對他所知不多,但看丈夫如此倚重他,應該絕非一般人。
「這個嘛……等雅鄘來了再說,走了。」綺南雁哈哈一笑,模模鼻子,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璇翎默然望著他的背影,心頭忍不住啊起一陣不安。
回想起來,自從來到秀川,無論任何時候,綺南雁從來不曾真正離開過她身邊……難道是雅鄘要他這麼做的?
可再怎麼反覆思量,始終沒個答案。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到了臨盆日,她陣痛了整整一日一夜,總算產下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女圭女圭。婆婆高興自是不在話下,當晚便修書一封,遣人快馬把消息送回京城。
餅了幾日,京城捎來回信,璇翎顫抖著展開一看,紙上只有三個字——
令狐摯他為孩子所取的名字。
「令狐摯……令狐摯……」璇翎反覆低吟,恍如夢囈。
為什麼單單取了這個「摯」呢?倘若心中有她這個娘子,就不該送她到鄉間來,不該隨意接納別的女子,更不該連她臨盆之際仍不見蹤影。
眼里既然沒有她這個人,就干脆讓她死心吧!
何必取這樣撩撥人的名字,擾得她不得安寧呢?
當晚下起一場雨,冰涼雨水簌簌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如泣如訴,璇翎睡在床榻上,身子翻了又翻,不知輾轉多久,仍覺得心煩。
及至夜半,睡眼迷蒙間,似乎有人揭開了簾帳,坐到她身邊來,伸手輕觸她的臉。她微睜眼,卻看見另一個自己正低頭瞅著她笑,眼楮彎彎亮亮,三分興奮混雜著七分調皮。
「瑩兒?」璇翎眨眨眼,迷惑不已,自言自語道︰「我作夢了嗎?」
璇瑩喉頭發出咯的一聲,忙不迭地笑說︰「是啊,你睡傻了,正在夢里呢!」
說罷,眼楮往旁邊瞟去,霎時驟亮,驚呼道︰「啊,這就是我的小外甥嗎?」
床榻邊擺著一張小床,小嬰兒正在里頭熟睡著。璇瑩立即湊上前,喜孜孜地低呼︰「好可愛的小東西……」
「……史、璇、瑩?」璇翎這才清醒了,連忙翻坐起來。「真的是你……你、你是真的……」她不可置信地瞪著妹妹,又驚又喜,卻不免狐疑。「你怎麼來了?」該不會又闖了什麼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