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的這就去辦。」帳房領命而去。
他人一走,房內頓時安安靜靜的,沉悶了起來。
璇翎默默望著手上的針尖,三魂七魄仿佛飛出體外,連丈夫走上來,對坐在她眼前也渾然不覺。
「怎麼發起呆了?」令狐雅鄘伸手往她眼前一晃。
璇翎柳眉一蹙,才回過神,冷冷盯著他滿臉戲謔的笑顏。
「你拿人錢財,他日該如何回報?」丈夫的事原不是她婦道人家該管的,她只是……只是有些看不順眼。
既然收下賄賂,堆放在倉庫里,那不就表示他們根本不需要那些贅余之物嗎?
既然不需要,何必惹來禍患?
令狐雅鄘微微仰頭,神色有些復雜。「拿人多少便回報多少,娘子何須煩惱?」
「你入朝為官,便是為了貪圖錢財?」她眼中似有失望,卻極力掩飾。
「否則……還能圖什麼呢?」
璇翎深深吸氣,眼楮簡直發出凶光了。「左丞相趙惟秉才遭人彈劾,難道你一點警惕也沒有嗎?」
「怎麼會沒有?」令狐雅鄘低頭翻著手上的書冊,似是不欲多談,卻像是想到了什麼,湊到她身邊,附在她耳朵旁悄聲低語︰「同你說個秘密吧,左相他——可是我一手拉下來的。」
「啊?」璇翎心弦一震,手上的針線滑落。
這……這不可能!她才不信。左相權傾天下,豈是他小小一個探花郎能扳倒?
就算太皇太後再怎麼寵愛他,怎可能任由他胡作非為……他定是騙人。
令狐雅鄘靠近她的臉,兩雙眼楮只隔寸許。
她忽然發現,他幽幽的瞳仁漆黑冰冷,仿佛深不見底。
「別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真的——」他恍若無事地說著,一邊打量她的模樣。她攢著一雙秀眉,像是認真為他擔心苦惱,好像真的很在乎他似的,比她平時冷冷冰冰、不言不笑的樣子好看多了。
「好了,你想縫什麼樣的衣服給孩子,我來瞧瞧。」令狐雅鄘彎腰拾起針線,笑眯眯地挨到她身畔。
「你走吧,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別理我。」璇翎冷淡地接過針線,卻不縫了。
他言詞似真似假,分明是故意嚇她的,她有些惱了。
「生氣了?」他似笑非笑地抿唇道︰「難道是怕我胡作非為,將來獲罪,連累了你?」
「正是。」璇翎賭氣地頷首。不然,還會有什麼?除了自己的安危,她還有什麼好憂慮?
令狐雅鄘喟然嘆息,緩緩彎下腰,額頭抵著她眉心,接著奪走她手里的女紅甩到一邊,大手滑上她的腰。
她沒掙扎,像只毫無生氣的女圭女圭,柔順地任憑他擁著,不言不笑,仿佛回到從前那般冰冷。
然而,她看他的眼神,早已不同了,即使惱怒、冷淡,時而卻又帶著關懷與擔憂。
他朦朦朧朧地憶起自己受傷那一晚,她倒在床邊哭得肝腸寸斷……似乎是從那時起,她開始變了。
她是認真的嗎?真那麼擔心他嗎?
他眼神灼熱地望著她,仿佛偷了糖果的孩子般喜不自勝,拇指來來回回在她唇畔摩挲。
「脾氣真壞啊……」害他禁不住為她神魂顛倒。
她冷得令人屏息,倔得教人心折。
他在她縴細柔弱的頸項上輕輕印上一吻,舌尖抵在那雪白的肌膚上。
她粉頸一下子脹紅了,一路紅到領口。
再怎麼冷淡的臉容,也掩不住心房的張狂跳動。
他挑開她上衣的系帶,大掌貼向柔軟的胸脯。「你會讓我發狂——」他聲音喑啞,在她耳畔低語,接著啃吮她的肩膀,沉醉其中。
書齋大門咿呀開啟,響起一道陌生的男音。
「大人,該回朝廷了吧?」
「急什麼,左丞相的繼任人選還沒議定,不是嗎?」令狐雅鄘懶洋洋地回道。
正是為了左相失勢,怕人聯想到他身上,他才藏起來避鋒頭,怎能左相一垮,他馬上就回去?至少也等繼任的人走馬上任吧!
「不容易啊,吵了老半天,好不容易終于擠出一個各方人馬都還滿意的張勝棟,結果那張大人一接到風聲,連夜就遞上辭呈,告老還鄉去了。」那人啐了一口,連聲罵道︰「呸,真不是個東西!」
令狐雅鄘失笑。
「他老人家老得牙都咬不動,好心點,就別折騰他了——」
「沒想到找個傀儡竟如此困難。」那人哼了哼。「左相這個位置,不懂事的坐不穩,懂事的又不敢坐,有點資質有點野心的,個個你瞧我、我瞧你,沒人敢出手,想從我們這邊覓個合適的人選,真是難如登天。」
「是你們太費心了。」令狐雅鄘言笑晏晏地點了他一下。「反正將來不可能握有實權,誰坐這個位置都無所謂,就放著吧,自然會有人去爭這個頭。」讓那票貪得無厭的家伙們斗一斗,消磨彼此精力也好。
「那好吧,除去了左相,下一個輪到誰?」那人問。
啪——
听見書本落地的聲音,兩人立刻噤聲不語。
令狐雅鄘往書齋里的層層書櫃瞟了一眼,才回頭道︰「你先回去,我擇日再找你來。」
「是,大人。」那人飛快轉身離去。
他穿過走道,最後才在一牆書櫃底下發現昏昏欲睡的妻子。她身上什麼也沒蓋,挺著微隆的肚子坐在地板上打盹,連身邊的書冊掉落在地上,也未驚醒她。
「翎兒。」他蹲下來搖醒她。「地板涼,你怎麼睡在這兒?」
「嗯?」璇翎揉揉眼皮,忍下一個呵欠。「我來找書,看著看著腿酸了,心想坐下歇歇腿,我……我又睡著了?」她眯著眼,喃喃又念︰「我看我嗜睡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
「記得隨手帶件披風,想打盹才不會著涼。」令狐雅鄘撥開她額前一縷發絲,瞧她眯得眼楮睜不開,便柔聲問︰「我抱你回房好嗎?」
「嗯。」璇翎軟綿綿地朝他伸出手,待他起身,便偎在他懷里,將臉埋入他胸膛。
令狐雅鄘觸著她冰涼的身子,蹙眉道︰「你看你,冷得發抖了。」
她沒說話,只是抱緊丈夫。出了書齋,穿過檐廊,她沉吟半晌,忽然啟唇。
「雅鄘……」
「嗯?」
「沒事,沒什麼。」她揪緊了丈夫手臂上的衣料,終究什麼也沒說。
要說什麼呢?外頭的風風雨雨,總是男人的天下,她要說她害怕嗎?說她听得膽顫心驚嗎?難道她有資格問他……下一個,輪到誰?
听了太多不該听的話,生平頭一回,她忽然寧願自己嫁給花臉麻子、毫無才情的賣油郎,兩人平平淡淡、無風無雨地寧靜度日。
日有所思,當晚,惡夢又來糾纏——
夢里是今細雨綿綿的日子,她站在娘家花園深處的檐廊下,爹爹臉色鐵青地朝她招手,她走到爹爹面前,孰料,爹爹忽然從袖袍里拿出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對她殷殷叮囑︰「回家去吧,割斷雅鄘的喉嚨。趁他熟睡時下手,很快就過去了。」
她嚇得軟倒于地,跪求爹爹不要,爹爹卻哀淒地望著她。
「你若下不了手,只好替爹爹收尸了……」下一刻,爹爹臉色突然如鬼魅般慘白,幽然道︰「下一個,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她明知道自己在作夢,卻醒不過來,她什麼辦法也沒有,只好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翎兒,快醒醒——」令狐雅鄘抱著她翻身坐起。
璇翎滿頭冷汗地驚醒,無神的雙眼圓睜,仿佛連他也不認得。
「你作惡夢了。」他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審視她又驚又怕的模樣。
「嗯。」璇翎伸手按著領口,疲倦地輕喘一聲。不知是不是懷孕的關系,她情緒起起伏伏的,似乎越來越愛胡思亂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