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協助大夫把藥箱放在桌上,她挽起袖口,從藥箱里取出病枕,便來到床前,開始為璇翎把脈。
璇翎莫名其妙地望著丈夫,又看看這位「大夫」。
沒想到對方是位年輕姑娘,更奇怪受傷的明明是他,卻找了大夫來替她看診?
而房里除了一位貼身侍候的丫鬟之外,外頭似乎還多了三、四個半生半熟的面孔。
這群丫頭片子不做事,圍在房外探頭探腦的做什麼?
女大夫診脈完畢,便收拾病枕,起身屈膝行了一禮。
「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有喜?」璇翎愕然。
「是,我會開些安胎的補方,孩子沒什麼異狀,只是給夫人補身而已,請夫人按時服用。」孫懷繡移坐到藥箱旁邊的椅子,取出紙張筆墨,準備寫下藥方。
從大夫口中吐出「有喜」兩個字,外頭便吱吱喳喳起來,活似一群麻雀擠到門口討米似的。
令狐雅鄘的目光越過門楹,打趣道︰「瞧瞧你們,一個個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去了。」外頭陣陣哄笑,他便朝她們揮手。「去吧去吧,去把消息傳給女乃女乃和我娘,留個丫頭在外頭候著,待會兒送孫大夫出門便行了。」
「是,少爺。」有丫鬟轉頭便跑。
「等等,」雅鄘叫住她們,又道︰「派人通知一聲,我今天要陪伴夫人,不進宮去了。」如此借口是孟浪輕狂了些,但眼下也沒有別的選擇了,總不能叫他負傷入宮吧!
「是。」應答聲傳來,門外的嘈雜終于遠去。
孫懷繡寫完了藥方,轉交給丫鬟,合上藥箱之際,忽然從里頭端出一只木匣子擺在桌上,躬身道︰「這是我祖傳的金創藥,對外傷十分有效,大人不妨留著備用保身。」
丫頭訝異地瞪了木匣一眼,顯然覺得唐突。璇翎抿唇望著丈夫,只見令狐雅鄘點了點頭,微微一笑,便讓丫頭送大夫離去。
「恭喜你了,你不是很期待這個孩子嗎?」他回眸盯著她瞧炯炯的眼神蘊著迷離似幻的火花。
「是啊……」璇翎茫然望著他。
大夫恭喜她的時候,他似乎一點也不驚訝,眼神也不像是歡迎這個孩子……為什麼呢?這也是他的孩子啊!
不上朝要找個借口、不上朝要找個借口……大夫進門前,他是這麼說的。難道他的借口,就是孩子?
所以他早就知道她有孕了?那為什麼不說?
她胸口忽然沒來由地涼了,猜不透他意欲何為。
「那怎麼還露出這種表情?」他模模她的臉,笑意卻不及眼瞳。
「嗯?」她困惑地蹙眉。她?她有什麼表情?
「像受了什麼驚嚇……我瞧你可真好笑,對岳父總算有了交代,不是該開心嗎?另外也恭喜你,從此可以擺月兌我了。」
他的笑容教她不安。
「擺月兌什麼,我听不懂……」
她甩甩頭,連忙翻坐起來。「咱們是夫妻,有孩子不好嗎?你快躺下來休息吧!」眼前最重要的是他的傷,其余的,她不願多想。
令狐雅鄘目光炯炯地注視她,品味著她的話。
他們是夫妻,有孩子不好嗎?
這句話倒像是個普通的妻子,自然地懷了孩子,一切理所當然的模樣。
但她是因岳父之命,不得已委身于他,不得已才懷他的孩子啊……
借著她的攙扶倒回床上,璇翎一幫他打理妥當便急急起身。
「你上哪兒去?」他立刻護住她的手,銳利目光緊盯著她。
她想離開他嗎?想回復從前冷若冰霜的模樣,拒他于千里之外嗎?
「你得吃些補品,我去叫人張羅。」她憂心忡忡說道。
他听了,這才緩緩放開手,臉容轉向另一側,疲倦地合上眼眸。
第7章(1)
一把寬扁的白玉發梳,順著光滑柔軟的烏絲梳理而下。
「真美。」令狐雅鄘放下玉梳,朝銅鏡里的嬌妻淺淺一笑,璇翎霎時粉頸酥紅。
他真是個謎樣的男人。史璇翎思忖著,縱使成親已有一段時日,她依然猜不透他心思。
那日他負傷回來後,隔天便修書一封,差人送進宮里。不知他到底找了什麼借口向朝廷告假,竟然從此不出門,成天和她膩在一塊兒,讀書下棋,談天說笑,仿佛忘了外頭的花花世界和官場。
他深居簡出的這段時光,她听聞左相趙惟秉遭人彈劾,被罷黜官職收押入獄,鬧得朝中人心惶惶。
原以為他足不出戶僅是為了養傷,不知不覺,一個多月晃眼就過,他身子早已無恙,仍是終日守在她身旁,一點都不像他,她卻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思。
「肚子好像開始隆起了。」令狐雅鄘自她身後松松攬著她,雙手摩挲她小骯,整個身子幾乎挨到她身上。「還困嗎?或是想吃什麼、想做什麼?」
璇翎側身躲開他,真不知該哭該笑抑或惱怒。為什麼,她總覺得他刻意留在家里陪她,似乎是別有用意——
「你自己去消磨吧,我只想待在房里做些女紅。」且離你越遠越好。她在心中默默補了一句。
自從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她心思清明了,卻也想要逃得遠遠的,希望他天天早出晚歸,最好互下相見。
因為她真是怕了,怕他對她笑,怕他對她太好,怕自己過分沉溺此刻的溫存,忘了他是個風流種,不過是閑居在家,自然只得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並非真心真意?
「做女紅?那我多無聊啊……」聞言,他失望地垮下俊臉,挨著她肩頭大嘆︰「你若嫌衣服不夠,請師傅量身裁制就好了。」
「我想縫給孩子的,針針線線都想自己來。」
「喔。」令狐雅鄘自討沒趣地模模鼻子。「那麼,我就在旁邊看書陪你,嗯?」
「隨你。」她起身從櫃子里取出放置針黹的竹籃,坐到床畔,低頭穿針引線。
他信步走到她嫁時放書的書箱里隨意挑了一本,正要坐下來翻,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帳房管事的站在門外喊︰「少爺,有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進來說吧!」令狐雅鄘道。
「少爺。」帳房一推門進來便道︰「戶部李大人家、吏部張大人家早上都派人送了禮來,現正堆在廳上——」
令狐雅鄘不耐煩地打斷他。「這點小事有什麼好商量?」
帳房搔搔腦袋,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道︰「小的依少爺吩咐的,無論是誰送來什麼禮,除了女人、僕役之外,其他一律稱謝收下。那些收進來的物品,已逐項把日期、姓名、品項一一登錄好了,易腐敗的食物送到廚房,其他就收進倉庫里堆著,可如今倉庫早已堆滿,半數空著的房間也全用上了。」
說到這兒,他忽然瞥了璇翎一眼,才又績道︰「自從少夫人有孕,送禮的借口和名目越來越多,小的擔心再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先不說其他,府里積聚的財物太多,安全也是一大問題。因此小的是想問,有沒有辦法將它們消耗消耗?例如拿那些錢財購置田產,或是該如何處置才好?」
「沒想到還有這種事,」令狐雅鄘聞言拍打火腿,啼笑皆非。「難怪人人都想當官——」
「嫌煩?也可以不收呀!」璇翎抬起秀臉,睇他一眼。
他考中探花、進宮入朝才多久,怎麼越來越不知天高地厚了?就說她爹爹,可從未收過什麼來路不明的禮品。
「那怎麼成?」
他莫可奈何地搖搖頭,顯然不同意妻子,轉頭又道︰「好吧,所有登錄的物品都變賣成錢財,改換成大額銀票。」又仔細叮囑。「東西怎麼來、怎麼去,都得詳實紀錄,凡有買賣的,都得開立憑據,整理妥當,按時拿來給我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