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若天仙?妙哉!」流目笑睇趕車的一眼,司馬流風往西一指,道︰「就沖你這句話,盡避揮了鞭子拐我上路吧!不過……」他挑起簾子瞅瞅車廂里那具黑乎乎的棺材,「此物隨車西行,未免大煞風景!不如……丟了吧!」
「丟不得!」趕車的忙不迭擺手,「這是我家小姐給訂有婚約的夫家買來的殮葬棺材,病弱的準姑爺昨兒個躺在里頭咽了最後一口氣,今兒送到義莊泊尸了。不過,姑爺躺過的棺材,小姐舍不得埋下土,這才叮囑小的請公子過府時,順道兒把這棺裹也與您一道帶回去!」趕車的說了這番話,還頗傷感地抹了抹眼角。
司馬流風瞪著橫躺車廂的那具棺材,啼笑皆非,「昨兒用這棺材送了舊愛,今兒又用這棺材迎了新歡,你家小姐當真……妙得很!」
跋車的「嘿」的一笑,驅車送客西去。
第三章夜半古剎驚魂(1)
馬鳴蕭蕭。
暮靄里一面酒旗斜掛。
離了洛陽,西去數十里的馬車徐徐駛于鄉間古道,前方一片村落,幾間農家茅舍坐落于山腳,荒草漫漫,滿目蕭索。
一名樵夫挑柴沿山路晚歸,與翠羽蓋頂的馬車擦身而過。車窗里飄出陣陣花香,闢易道側的樵夫猛一回頭,驚奇地看到駕車駛入山道的那個車夫正持了馬鞭挑起卷在車篷上的一塊幡布,白白的幡布垂落在車廂一側,竟是出殯時孝子打的靈幡!
馬車一入山中,如同一粒微塵,轉瞬隱沒于山野,獨見一點火光在半山腰若隱若現。
兩支旺燃的火把插于車廂左右兩翼,火光照亮前方路程,山路兩旁灌木叢叢,頑石嶙峋,雜草石縫間偶爾傳出幾聲蟲鳴。前方一片野林子,隱約可見雲樹梢頭露著一截吊了風鈴的綠瓦屋檐。
深山老林怎會有屋舍人家?
「公子,咱們到了,下車吧!」
馬車駛入野林中,趕車的往車廂里連喚數聲,許久都無人答應,掀了簾子往里看,喝!自家請來的客人竟把那具棺材當床來使,躺在里頭睡得極是酣暢,當真是懶骨一根,隨遇而安!
跋車的連推帶搖,好歹把人給搖醒了。
司馬流風伸個懶腰緩緩坐起,嘴里頭咕噥著︰「我才‘眯’了一小會兒,這就到了?」
「公子,您這個盹可足足打了八個時辰,天都黑了,快些下車吧!」趕車的一迭聲地催促。
司馬流風慢慢悠悠晃下車來,睡眼惺忪地往四周一看——荒山野嶺,風吹樹葉,樹影幢幢。他怔了一怔,揉一揉眼,原地打了個轉,猝然彎腰往草堆里仔細翻尋著什麼。
「公子?」趕車的直瞧得一頭霧水,「您這是在找什麼呢?」
「你家小姐的窩刨在哪邊?」司馬流風踢開石塊,扒開草叢,忙得不亦樂乎。
窩?!
跋車的晃了晃身子,險些一腦門栽地上去。自家小姐又不是山中狐精,搭什麼窩?「公子,您往林子里頭看,小姐的府邸就在林中。」
林中一片空地,豁然開朗處果有一堵圍牆,中間開了道門,門上吊掛一塊匾額,匾中五個金漆剝落大半的篆書字體——西山普度寺。司馬流風「啊」了一聲,指著寺門問︰「你家小姐住在和尚廟?」奇了個怪!
「西郊古剎,內有玄機!」趕車的嘻嘻一笑,把車停靠在樹陰下,隱身暗處,枝葉剪落的大片陰影籠住了臉龐,獨留兩點泛出異色的目光在暗處閃爍不定,原本憨憨粗粗的聲音突然陰柔幾分,「公子何不進門瞧瞧!」
「古剎梵音倘若換作那靡靡之音,倒是別有一番情調!」司馬流風尋花問柳般一步三擺袖,瀟瀟灑灑邁上石階,笑指門上匾額,「普度寺開了風月門,豈非尋歡窯子一座?」說著,越發來了興致,這就叫了門︰「客人登門,煩勞寺中住持打開方便之門!」
濺染斑駁泥污的寺門虛掩著,無人應門,他便伸手去推,這一推,兩扇寺門酩酊大醉般晃晃悠悠往後一仰,訇然倒地!巨大的響聲震蕩在寂寥的夜空,驚得幾只棲息林中的野鳥拍翅而起,嘎嘎亂啼,盤旋空中。
輕輕一推,卻令這古剎失了門面,司馬流風登時愣了神,呆呆望著門里風光——斷垣殘壁、碎石瓦礫,古剎久已無人照料,門內破敗不堪,雜草叢生,滿目蕭然。
荒山破廟,無半點香火供品,野狗也安不了窩,哪里去找貌若天仙的美嬌娃?
「趕車的……」司馬流風回過頭再找那車把勢,林中卻找不到半個人影。
不遠處的山徑上,一輛飄著白色靈幡的馬車正往山下狂奔而去!
半夜三更,荒山古剎,獨留他一人呆立原地,迎著鬼哭狼嚎般的陣陣山風,禁不住打了個寒戰,本想招手疾呼趕車的回來,手往上舉時卻只擺了一擺,連喚人的力氣也給省了,揮手目送那輛馬車消隱于山下,唇邊只泛了一絲苦笑。
落得如此境地,他居然只是自嘆自嘲般地一笑,轉個身,一步三晃袖,好一派閑閑散散的神態,竟真個往失了門面的古剎里頭閑逛去了。
十二宗命案負身,遭人追捕被人拐至荒山一丟了事,居然還有那閑情逸致逛這滿目瘡痍的破廟來,這人若非腦子里缺根筋,就是懶到凡事都不予計較,隨遇而安,好一份瀟灑率性!
進得廟中逛了一圈,除了踩得一地瓦礫、兩三只耗子尾巴,當真尋不到一張供人就寢的床榻,倒是撿了半支蠟燭,秉燭照著夜路,下山也順暢些,只是這破廟里倒了灶台,點火的器具愣是沒找著,司馬流風隨手將那蠟燭一丟,「咚」的一聲過後,陰森沉寂的古剎深處一陣步履響動,突然傳出人語︰「什麼人?」
半個鬼影子也見不著的破廟里突兀響起的人語委實叫人吃了一驚,司馬流風目注古剎深處,答得可妙︰「你家客人!」
「流風公子?」
似有若無的腳步聲在古剎深處蕩了片刻,人語竟從寺門外傳了進來︰「貴客蒞臨,有失遠迎!」
司馬流風立刻轉頭面向寺門,看到空蕩蕩的寺門口多了一物——一盞琉璃彩罩的八角宮燈擱在門外第一層石階上。
一燈熒熒,門外並無人影,人語卻在門外響起︰「公子,請!」客人在門里頭站著,主人卻在門外頭候著,這情形當真妙得很!
「你家小姐呢?」司馬流風站在原地不動,盯著門外石階上孤零零的一盞宮燈,燈光照得地上縴毫畢見,人語分明從門口蕩來,卻不見人影閃動于燈下。
「公子出門來瞧,我家小姐這不就來了嗎?」主人家竟把客人往門外迎。
司馬流風走出門來,拎起那盞宮燈往四周一照,只見樹影幢幢,風中搖曳的婆娑枝葉投影在地面,形態詭異,猶如鬼魅!
舉高燈盞,往失了門面的古剎圍牆外細細一照,司馬流風可算照見了適才在門外發話的人。圍牆邊上黑乎乎一團人影,一件黑色斗篷將那人從頭裹到腳,裹得密不透風,壓得低低的帽檐下藏住的面孔窺不清那五官輪廓——這個披著斗篷隱身牆角的人,約莫虧心事做得多了,竟是藏頭藏尾見不得人的!
燈光照來,斗篷人往牆角陰暗處躲了躲身,刻意壓在喉嚨里的聲音悶悶的︰「公子,我家小姐來了。」
丙不其然——
漆黑夜色中,一盞盞紅燈籠飄來,荒山野路上有人吹起了嗩吶,山道口拐出一頂火紅的花轎,花轎兩側一支送嫁隊伍吹吹打打, 里啪啦的炮仗聲驚蕩山谷,突如其來的熱鬧場面擺在這夜半時分的荒山野嶺之中,無半點喜慶氣氛,卻叫人瞧得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