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吹夢就穿著這身青衣小帽,手里頭拿的既不是劍,也不是酒壺,而是破天荒頭一遭拎起了畚斗、鏟子,在草坪上侍弄一地草芥。大剪子「 嚓 嚓」地剪著叢生的雜草,他偶爾抬頭,狀似漫不經心地往四周瞄一瞄。
驀地,前方傳來哄然大笑聲,幾個放哨的護院莊丁之中有一人遙指麒麟閣方向,不知說了些什麼,其余幾人放聲大笑起來。
剪子的「 嚓」聲驟然停止,草坪中的小廝拎起畚斗清理完剪下的雜草碎屑,挪了個地方,湊到莊中所設的放哨崗位邊,護院莊丁們的聲聲笑語便清晰地傳入耳中,
「客人帶來的車夫和隨從,居然住進了麒麟閣,真是稀罕事!」
「據說他們入莊前就在尋歡寺里住餅一宿,還能活著走出山門……」
「那有什麼奇怪的,這些日子,野狐嶺來了不少武林人士,莊主怕一些冒失鬼四處亂闖,丟了小命,早就把尋歡寺里的陣勢給撤除了,只不過那些外人都不知道而已,莊主就是想看看哪位英雄夠膽量,敢住到寺廟里……」
「照你這麼說,這兩個人就是運氣太好……」
「運氣再好,也不可能破解麒麟閣的七星連鎖陣,搞不好,困在里面的人還得向咱們哭著求救呢!」
話落,一陣大笑,這些人很是得意。
獨孤吹夢微微蹙眉,借著抬手擦汗的空隙,不露痕跡地看了看南面那座麒麟閣,一縷清風由南而來,風中隱隱捎帶著一股似蘭非蘭的幽香,這香味難道是……他的唇邊泛開笑縷,她來了!來得好快!
放哨點的笑鬧聲戛然而止,那幾個護院的莊丁像是被人掐緊了脖子,嘴巴依舊張得好大,卻笑不出聲了,一枚枚眼珠子月兌窗地瞪著一個方向。
撥開清晨朦朧的霧色,只見一個穿著紅嫁衣的少女拎著彩絹燈籠,款款走來。她的體態是那麼輕盈,如風擺楊柳,帶著一股子幽香飄然而至。
一個莊丁使勁揉了揉眼楮,再仔細一看,渾身猛打一激靈,整個人差點蹦了起來。只一眨眼的工夫,原本還在晨霧里提盞燈籠緩緩走著的紅衣少女,突然無聲無息地站在了他面前,風吹動她的發絲,她的笑容是那麼柔美婉約,神態是那樣自然,就像到街坊鄰居家串門子。她笑眯眯地問︰「莊主起床了嗎?」
莊丁滿臉駭怪地瞪著從麒麟閣里出來的女子,吃吃道︰「你、你是怎麼出來的?」
試燈笑笑,「自然是走出來的。」
莊丁心中委實又驚又疑,舌頭也不大靈光了,「走?可、可那個七星陣……」
「莊里的路確實不太好走,客人既已入了莊,此地主人總該教過你們何謂待客之道吧?」語聲溫溫綿綿,任憑旁人怎麼驚愕怎麼著急,她就是慢條斯理,「煩勞幾位大哥通報一聲,小女子試燈,前來拜謁仇二爺!」
試燈姑娘?!十個人里頭九個傻了眼,獨孤公子還沒露臉呢,試燈姑娘就穿了這麼一襲紅嫁衣來拜謁莊主,這招婿宴辦不辦得下去還是個問題!
幾個莊丁互望一眼,定了定神,當真不敢怠慢客人,一人拱手道︰「請稍候片刻,容我稟告莊主。」話落,他從衣襟內掏出一支神火飛鴉,點燃火線,飛鴉射入空中,爆出一團炫目的火焰。
俄頃,車馬道上響起一陣馬蹄聲,一匹駿馬旋風似的由山莊東面奔出,停在路口,莊丁忙道︰「試燈姑娘,莊主有請!」
試燈走到坐騎前,單手挽住韁繩,卻不急于上馬,她微微偏著臉看了看左前方一片草坪,草坪中蹲著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手中一把大剪子「 嚓嚓」地忙著修整草皮,壓得低低的帽檐下,一雙清亮的眼楮卻始終盯著她,眼楮里隱含著愉悅的笑意。試燈凝眸在他身上,唇邊突然也彎出笑縷,二人目光一觸,又匆匆分開。試燈縱身躍上馬背,老馬識途,沿車馬道往東面奔去。
趁旁人不注意,獨孤吹夢丟下剪子,悄然離開。
鴻運山莊在外人不得入內的地方都布下了陣勢,這些陣法卻困不住獨孤吹夢,只須細心琢磨,即可順利破陣離開山莊。奇怪的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的人,此刻卻偏偏繞回麒麟閣中,由側門捷徑獨自走向那片小園。
昨夜听到那首詞,他就想到這園中來看看,進了小園,那幢小樓中竟然空無一人,反倒是一牆之隔的懺情小築飄來了笑聲,女子的笑聲!
听這笑聲,心中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疾步沿牆根走去,由小園通往懺情小築的一道石門,終年緊閉,門前幾級台階上爬滿青苔,似是久已無人來此走動,他緩緩推開石門,舉步穿門而入。
門里頭一座小小的庭院,院中一口幽深的古井,井口冒著絲絲寒氣。雖是仲夏季節,這里卻如寒冬臘月般冷颼颼的,古井旁一株寒梅竟已綴了滿枝花蕾,寒梅沁雪般的冷香飄在院中。
梅樹後面赫然是一間黑色的小屋,屋門緊閉,獨獨開了一扇小窗,一片白紗窗簾被風撩出窗外,悠悠飄蕩。
庭院內冷冷清清,孤井寒梅旁的黑色小屋尤顯孤僻、神秘!
這里似乎沒有人,他轉了個身,正想離開,耳邊忽又听到一種聲音,聲音雖不大,但在寂靜的庭院中突然響起,叫人心頭「突突」一跳。回頭一看,黑色小屋緊閉的門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推著,竟徐徐敞開了。厚重的木門敞開時,發出類似申吟的奇異響聲,讓人以為屋里頭會蹦出某種可怕的怪物來!可是,門已開了,門里頭卻靜悄悄的,沒有丁點動靜!
獨孤吹夢怔怔地盯著敞開的那扇門,突然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感覺,仿佛門里頭隱藏著什麼,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呼喚著他,雙足竟不由自主地往小屋靠近,一腳邁入了門檻!
屋子里光線昏暗,掛滿了一幅幅白色幔帳,他隨手掀開一幅幔帳,突然一驚,幔子後面有只斑斕猛虎凌空撲來,他慌忙閃身躲避,但,猛虎竟提著前爪躍在半空動也不動,虎口大張,卻听不到吼聲。他凝神細看,猛虎皮毛雖存,但內髒已被掏空,只剩一副駭人的骨架,不過是屋內擺設的一具標本罷了。
他再掀開一幅幔帳,後面同樣有一只動物標本,是一只昂首吐信的巨蟒,再往前走是豎翅俯沖的隼、圓睜雙目的貓頭鷹、獠牙的野狼……由房梁拖曳至地面的層層白色幔帳後面都隱藏著一具栩栩如生的動物標本,屋內有一種奇特的氣味,似乎是淡淡的藥水味。
他一步步往里走,屋內回蕩著沉悶的腳步聲,突然,一陣風吹來,滿屋子懸掛的白色幔帳被吹得飛了起來,片片飄曳在半空,原本藏在幔帳後面的只只動物標本全都顯露出來,它們怒睜著雙目,卻以空洞的眼神注視著他,有種說不出的詭秘!滿屋子的動物尸骸,滿屋子飄蕩的白色幔帳,置身其中,一股寒氣直透心口。
就在幔子被風吹起的一剎那,他突然發現屋子里還靜靜地站著一個人,一個女人,雪白的衣裳隱在白幔後面,極難使人發覺。她靜靜地站在那里,雪白的綾羅長袖被風微微牽動,如一片飄起的白綾,實是一抹孤淒不祥的蒼白之色。她的懷中抱著一只毛色雪白的貓,一對貓眼在昏暗的室內閃出幽幽綠芒。
看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一抹雪白身影,獨孤吹夢心頭微微一震,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