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伙子也不客氣,從莊丁手中接過韁繩,騎驢似的先抬起右腳——沒跨上馬背!他踮起腳尖,使勁往上抬,勾到鞍轡,右手一搭馬背,半個身子斜斜掛了上去,左手左腳卻還懸在下面。
沒見過有人這樣騎馬的,仇二爺在一旁看傻了眼,這位「獨孤公子」除了一身蠻力,當真看不出半點高明之處!
黑馬不耐煩地刨著前蹄,後蹄子猛然往上一踢,小伙子驚叫一聲,整個人往前飛出,砰!腦門子先著地,摔了個七葷八素,他用手捂著腦門勉強站起,喝醉了酒似的踉蹌往前沖。
仇二爺扶了他一把,笑道︰「閣下似乎不擅騎術哪!」
小伙子甩甩頭,兩眼一瞪,怒道︰「兩只畜生,看準了本大爺好欺負!」摔得心頭火起,他瞪著仇二爺張口就罵「兩只畜生」。
「兩只」原本指的是那頭毛驢和這匹黑馬,仇二爺哪知什麼毛驢,見此人對著他罵出「兩只」,再怎麼寬厚大度的人,臉色也變得不太妙,他冷笑一聲,「既然閣下不擅騎術,那就委屈你走上一程。」
小伙子往後一瞄,三頂軟轎已被仇二爺在山中領來的三個秀氣少年搶佔了去,他心頭更是惱火,哼哼道︰「你爺爺的,不就是三頂轎子嘛,那是弱不禁風的小娘子坐的玩意,白給本大爺坐,本大爺也不稀罕!」沖那三頂轎子「呸」了一聲,他大步走至廟門口,兩手叉腰,往里頭大喊一聲︰「車夫!快出來為本大爺趕馬車!」
雷公般的喊聲砸進廟里,正在往廟外走的兩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滑稽,獨孤吹夢苦笑連連,試燈呆了片刻,突然眸子發亮,拊掌笑道︰「夢,你不願參加這招婿宴,卻又想見一見仇二爺的女兒,不如……以一個車夫的身份混入鴻運山莊,暗中瞧一瞧那仇姑娘。」
「倒是個好主意。」試燈聰慧,有這樣一朵解語花相伴,山莊之行必定輕松隨意得多,獨孤吹夢臉上已然泛笑。
山門外,小伙子叫了三聲,又等了片刻,才見車夫從廟里慢悠悠地走了出來,先扶著「娘子」坐入車廂,這才趕著馬車走來。
馬車停在小伙子面前,車夫低著頭,斗笠壓住眉目,道一聲︰「大爺,請上車。」
小伙子昂首挺胸,大模大樣地走到馬車左翼,坐了上去,很神氣地沖仇二爺揮揮手,道︰「走啊,還愣著做什麼?」
仇二爺躍上馬背,揚鞭策馬,黑馬昂首暴嘶,似一支離弦的箭,領先沖向山路。
轎夫們抬起三頂軟轎,健步如飛,緊隨而上。馬車也隨即跟上。名叫「天壽」的山莊管家,騎上另一匹黑馬,追上莊主,雙馬並馳。
一行人繞山路行進。
這條山路,似是人工開拓,雖然設有九宮迷陣,卻擋不住設陣的主人家,轎夫們飛速奔跑,足下生風,雙肩卻穩如泰山,三頂軟轎竟似水中行舟,不顛不晃,異常平穩地行進。後面的馬車追得卻有些辛苦,這一段是上坡路,車夫揮起長鞭,馬兒垂著頭拼命拉車,車輪子「嘎吱吱」響動,車廂左右震晃,坐在上面的小伙子一顛一顛,他卻樂在其中,大聲哼唱起俚俗小調,那嗓門直震得樹梢打顫,抖落片片樹葉。
避家回頭看看後面的馬車,看到車上小伙子那俗氣粗野的樣兒,他連連皺眉,不解地問道︰「二爺,您為何將這人也一並帶來?小姐那邊怕是……」
仇二爺也回頭看了看,道︰「這人身邊的車夫,老夫看著有幾分眼熟,就是記不起在哪里見過……」
「可是,小姐一定容不得這樣一個愣頭小子入莊的!」管家已是第二次提到小姐,比起莊主,他似乎更怕小姐。
「冉兒那邊,老夫自會做出一番解釋。你記住,一入莊內,無須多言,只須交代護院莊丁,留心那個趕車的車夫,對他要格外‘關照’!」仇二爺叮囑。
「是!」管家瞥了馬車上的人一眼,嘴角浮出一絲詭秘的笑。
穿過九宮迷陣,柳暗花明處,又聞鳥鳴之聲,如帶般碎玉濺珠的細瀑流泉,便從山腰的一塊突崖之上垂掛下來,水花晶瑩的閃跳里,匯成一彎小小水潭,又沿著一條淺溪往低處蜿蜓流去。水潭的旁邊,稍稍往高處去約丈多遠,是一片蓊郁的林木,隱約可見琉璃脆瓦、飛鉤重角閃現雲樹梢頭——隱藏在林中的,果然是一座山莊。
山莊大門左右兩側,各有一尊青銅巨鼎,兩盞紅紗燈籠高高懸掛于門檐,照亮門匾上「鴻運山莊」四個斗大的鍍金篆體。扣著虎環的兩扇大門徐徐敞開,一條坦蕩的青石路面鋪展在眾人眼前,路的兩側整齊排列著百余名莊中弟子,紫衣紫巾,個個穿著統一,腰佩長劍,嚴謹肅立。大門一開,眾弟子齊聲高喊︰「恭迎莊主!」
仇二爺一馬當先,進入莊內。
行于青石路面,翹首可見樓宇重重,屋脊層層疊疊,綿延至山巒北側懸崖峭壁之下,有山泉繞行莊內,水榭長廊,亭台樓閣,好一派氣勢恢弘的山莊景象。
一入莊內,坐在馬車上的小伙子睜大了眼,左瞧瞧右瞄瞄,大張著嘴巴,不時發出驚嘆聲,他用胳膊蹭了蹭車夫,道︰「你爺爺的,這位二爺真是財大氣粗,家中這麼多間屋子,這麼多僕人,俺要是做了他家的上門女婿,準比土財主闊氣百倍!」
車夫沒有接話,車廂內倒是傳出輕柔笑語︰「要是他那女兒貌若鹽母,你還敢不敢娶?」
小伙子猶豫片刻,一握拳頭,答︰「娶!只要能下崽,管她丑不丑!」
車廂里的人兒笑道︰「不是你想娶就能娶得的,還得討了老丈人歡心,方可登上鴻門女婿的寶座!」
「你爺爺的,這麼麻煩?那老頭要是不喜歡俺,俺給他一拳頭,看他還敢不敢說個‘不’字!」小伙子哼哼著粗野的語調,眼神突然變幻了一下,抬手猛拍車夫的肩膀,「你幫了俺不少忙,等俺當了二爺的女婿,你就甭當車夫了,往後跟在俺……本大爺身邊,只管吃香的喝辣的!」
「是是是!」車夫壓低帽檐,拱手答謝,「小的先謝過大爺!」
「甭謝!」小伙子神氣地抬高下巴,眉毛一翹一翹。
車廂里一聲輕笑,試燈暗中觀察了許久,橫看豎看,這半路殺出的小伙子,沒有一點可疑之處,她終于打消疑慮。
青石路鋪展至一幢小樓門前,門開著,一樓是寬敞的迎客廳。
仇二爺一到小樓門外,樓內匆匆迎出一名錦衣少年,略顯拘謹地施禮,「叔父,您回來了。」
仇天刑皺眉看看這個大佷子,揮了揮手,「這里沒你的事,趕緊回房去吧!」
仇玄玉低著頭疾步走開。
小樓右側曲廊上,傳來輕巧的腳步聲,環佩丁冬,一名頭戴紫紗帽、身穿紫色長裙的少女繞著長廊,款款而至,沖仇天刑輕喚一聲︰「爹。」
「冉冉!」仇天刑見到女兒,笑逐顏開,「來來來,快來見一見為父今日請來的貴客。」他拉著女兒走至轎前。
三名模樣秀氣的少年已跨出轎子,六道目光齊刷刷地凝在紫衣少女身上。紫紗帽檐垂下的紫色紗巾遮掩了少女容貌,面紗輕輕隨風飄動,三人霧里看花,朦朦朧朧,別有一番奇妙感受。
仇冉冉默不吭聲地打量三個少年,見他們腰間佩掛了三尺青鋒,她便從袖中抽出一截柔韌的竹枝,雙手捧上前去。
三人面面相覷,不解她此舉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