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夢——」
縱身掠至牆頭,放聲疾呼,大雄寶殿里有人答應一聲,殿內光影搖曳,兩側燭台上的紅燭均已點燃,獨孤吹夢正站在佛堂中沖她招手。
第二章途中風波(2)
虛驚一場!
試燈定了定神,邁入大雄寶殿,抬眼便看到正前方香案上供奉的一尊佛像。這一看,姑娘家臉上竟浮現片片可疑的紅暈,居然指著泥塑的佛像,啐了一口︰「不正經!」
難怪這座寺廟香火不旺,不知是哪個腦袋暈菜的泥匠,不規規矩矩地塑些觀音、如來、彌勒佛像,偏偏搗騰出這尊離經叛道的歡喜佛來,披一身色彩花哨的袈裟,眯著眼狎昵地笑,坐姿也全然不正經!
梵剎內供奉的居然是一尊歡喜佛,殿內氣氛有些微妙,試燈偷偷瞄了瞄身畔之人,果不其然,獨孤吹夢玉頰已然暈紅,雖不去看她,神色也不太自然。
「這地兒還是讓給你們小兩口吧!」小伙子這會兒倒是知情識趣,模著鼻子走開,繞到偏殿去。
「夢……」凝眸于身畔人兒,試燈悠悠嘆息,「你我初次相見,便也是在廟中!」
當日恰逢雨天,涉身江湖的兒女,走馬山林,也只能去尋破廟避雨,于是,二人不期然在廟中相遇,相互攀談時,均心生好感,進而結伴游歷江湖。由初時的惺惺相惜,到日久生情,如此發展下去,當真是不妙的,于是,他獨自離開,回家早早完婚,只為斷了這份不該滋生的情愫。她卻痴心不改,尋到他家門口,直至見到妃衣姐姐,才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一件事——他那看似弱柳扶風的妻,實則是個心性剛烈的女子,是容不得他身邊還有另一個女子的!
「夢,為一個死去的人而活,會很累很累的。」愛憐于他,她卻只能苦嘆,「妃衣姐姐已死,活著的人又何苦困在往事之中?」人生苦短,他真想孤老終生?
沉默片刻,獨孤吹夢口出驚人之語︰「妃衣沒有死!」他能感覺到,她的魂還纏著他!
「不!是你自己沒有放過自己!」她不明白,體弱多病的妃衣,原本就是薄命之人,他又為何如此想不開?
傻子也能看得出她目光中的期待,他卻避開與她眼神的交集,霍地轉身往殿外走,衣袖卻被她輕輕牽住了。
她仍端著一臉溫婉的笑容,牽住他的衣袖不放,「如此良宵,夫君怎可讓妻獨守空房?」旁人誤以為她與他是「小兩口」,她也索性借題發揮。
「試燈!」雙頰微紅,瞅著她身上的紅嫁衣,他越發的不自在,「為何不換了這身衣飾,路上也方便些。」
「換不得!」這件紅嫁衣可有些來頭,他或許不知,她也不加解釋,笑容里卻越發寂寞,牽著他的衣袖,怎樣也不舍得松開,「你若要獨自守在門外,留下我與這尊歡喜佛相伴一宿,我可不依!」
「一尊泥人,你若瞧著不舒服,我砸了它便是!」他還是在乎她的感受,總是下意識地呵護著她。
她凝眸看著他,心中漣漪層層,輕輕道一句︰「無須為我砸那泥人,只要……今夜你與我相伴,我便能安然入夢。」
「試燈……」一聲輕嘆,他如何抗拒得了她綿綿如網的眼波、情深意切的祈求?
猛地伸手將她抱起,踱至香案一側,垂落幔帳遮擋了佛像,鋪下草席讓她躺下,而後,他就坐在她身邊,輕聲道︰「睡吧。」
發乎情,止于禮,這樣的他,委實讓她又愛又恨!
棒了三年之久,今夜,二人難得這般親密地相伴在一起,獨孤吹夢心頭惴惴,強自克制,面色淡然如水,試燈卻分明瞧見他清亮的眼神已有些朦朧,她心中一只小鹿便也上下亂躥,閉了眼,睫毛顫動,一時半刻竟無法入眠。
一縷青煙從佛像背後飄出,淡淡香氣在擴散,原本閉目假寐的她,此時真個睡去了,陷入黑甜。
[來尋些開心吧!]
睡夢里,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她耳邊發笑,擾人清夢,睜開眼時,天色即將破曉,燭台上的兩排紅燭不知幾時已被晚風吹滅,獨孤吹夢靠著牆,睡得沉沉。淡淡的月光透過窗格子,照在他臉上,緊蹙的眉心,結了讓人心痛的憂郁疲倦,誘著她的手,輕輕地撫上去,一點一點,撫平他眉心褶皺。
習習晚風吹來,風中隱約捎帶著縷縷笑聲,試燈側耳聆听,斷斷續續的人語自偏殿傳來——廟里何時來了不速之客?心生疑竇,她獨自起身,繞向偏殿。
站在偏殿一扇小窗外,她小心地往里窺探,光線昏暗的殿內晃動著兩個模糊的人影,像是一男一女,女子牽著男子衣袖,笑語如珠︰「如此良宵,如此美酒,容妾身為夫君獻上一舞!」
女子手持酒壺,繞著男子翩然起舞,足不沾地,直欲追仙去。
「娘子,你醉了。」
男子伸手欲扶住她柔細慢旋的腰肢,反被她牽住了衣袖,繞著圈圈。
「你已不再愛我了,對不對?」女子笑問,笑聲卻有些變。
「你胡說什麼?」男子一甩袖,惱了。
女子凝眸于酒壺中,漫聲吟哦︰「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感慨著遭武帝打入長門冷宮的陳阿嬌,女子如同被丈夫冷落的棄婦,淒絕神傷,聲聲嘆息,聲聲重。
試燈隔窗听來,陡然心驚,殿內二人的聲音怎會如此熟悉?凝神聆听,男子的聲音又從殿內傳出︰「抱病在身,你為何還要喝酒自殘?娘子,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自己做了什麼,反倒來問我?」女子語聲微顫,淒然一笑,「好!我倒要問問你,你今日去了哪里?是不是又去見她了?你們必定還瞞著我背著我,在私下幽會偷情!」
男子沉默片刻,似乎在隱忍怒氣,久久、久久,長嘆一聲︰「你為何總是無端猜忌?整日借故與我吵鬧,這日子還怎麼過?」妻子反復的猜忌與爭吵,已經讓他疲憊不堪,「罷了、罷了!隨你怎麼想吧!」言罷,轉身就要離開。
見他當真要走,女子愴然一笑,搖搖欲墜的孱弱嬌軀突然化作利箭般射來,張開雙臂沖他撲去。
一聲悶哼,男子緩緩倒地,胸前赫然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女子攤開雙手,怔怔地看著手上沾染的血漬,突然悲嗚一聲,撲到男子身上,痛哭。
哭聲入耳,試燈心頭一顫,未及細想,閃身掠入殿內,只見殿內的女子穿著綾羅長裙,雪白的裙裳染滿血漬,她緊摟著自己的夫君,用袖子小心擦拭夫君胸口的血跡,口中喃喃自語,神志已然恍惚。
試燈放輕腳步,一步步靠近那女子。對方有所警覺,猛然抬頭,一張布滿淚水的容顏落入試燈眼中——雪花般美麗的面容,雪花般蒼白而又脆弱!這個滿臉病態的女子,眉目間竟有一股驚人的剛烈之氣,而今這剛烈化作了利刃,傷人傷己!
「妃、妃……」試燈駭然瞪大了眼,手指發顫地指著那女子,驚愕交錯,已然說不出話來。
女子直勾勾地盯著她,剛烈之色已然化作決絕,「他不會離開我的,他再也不會離開我了……只要一劍,在他的心口輕輕刺一劍,他就會永遠、永遠屬于我……」突然之間,她瘋也似的笑了起來,笑著吐出一口口的鮮血,蒼白的臉上落滿淚痕,漸漸地閉了雙眼,倒在了夫君身旁。
死了的人不可能再死一次!試燈心頭悚然發毛,一寸寸地將視線往下移,當那個男子的容貌赫然映入眼簾時,她心神狂震,踉蹌著往後退了三步,忽又沖上前去,大喊一聲︰「夢——」沖上去,卻撲了個空,原本近在咫尺的兩個人,竟然如泡沫般消失不見,地上沒有血漬,如同做了一場噩夢。她愕然震愣在空蕩蕩的殿內,一股寒氣從足心躥起,耳畔飄過一縷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