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這樣的她,不那麼陰暗,同時,也不那麼落寞。
沒由來地心一緊,他再度斜過頭來打量她,心有感觸,竟緩緩開口道︰「其實在很多年以前,我也曾像你一樣,有不容放棄、拼了命也想要挽留的東西。但不是仇恨,而是愛。」
燕語吟因他唐突的話一怔,轉過身注視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我曾經愛上一名人類女子,為了見到她,我幾乎天天都會溜出冥界。但是她從來也不知道我的存在,對于這一點,我一直很慶幸。因為這樣一來,我便能無所避忌地陪在她的身邊,凝視她每一個動作,聆听她每一句吳儂軟語。可是有一天,我突然不可抑制地想要讓她知道我的存在,想與她交談。于是,我便化身為人去見她。那是唯一一次我和她面對面地注視著對方。那一日,她出閣了。」蒼易隕看著燕語吟,又似乎透過她看向遙遠的過去,那種哀戚的眼神,讓燕語吟的心,沒由來地揪了起來。
「那一天,我才知道,我和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她的心里從未有過一個我,縱使我如何想她、愛她,就算把心打碎來取悅她,她也不可能會回應我什麼。因為她的世界里,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有我的存在。她一開始,就不知道我和我這份感情的存在。」
蒼易隕話音剛落,忽然听聞身旁傳來低低的哭泣聲,回頭一看,燕語吟竟已落下淚來。
「不知道為什麼,听你這麼說……我突然好想哭……」燕語吟斷斷續續地說明緣由。
為什麼?明明是別人的故事,為什麼她一听就會淚流滿面,內心深處,像是被誰撕裂了一個傷口,疼得她幾乎窒息。
蒼易隕一把抱住燕語吟,輕柔地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傻瓜,都是過去的事了。我都沒有哭,你干嗎要代我流淚呢……」
與此同時,冥界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兩人不約而同地抬頭,均能听聞哭泣般的歌聲。
冥界因此暴動。
「千年如一日的冥界天空居然會突然烏雲密布……不祥之兆啊!」
「非但如此,這幾日還一日比一日昏暗,這可是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啊……」
「莫非是上次閻羅天子選妃不成,冥界的劫難無人化解,所以……劫數已至?!」
盤膝打坐的男人眉心朱砂突然放光,他的雙眼也隨之慢慢睜開。
「豐都大帝!」門外的手下稟告,「冥界上空突然烏雲密布,現在整個冥界都人心惶惶,恐劫難將至!」
盤膝的豐都大帝閉目片刻,再睜眼時卻已換上一張略帶微笑的臉,輕聲呢喃︰「劫難已至,惡鬼即將復蘇。」
山雨欲來風滿樓。
自從那一日與蒼易隕一同听見了那撕心裂肺的歌聲之後,燕語吟便一病不起。
也因為這樣,她根本不知道外界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聞。她只知道自己的計劃失敗了,卻並不知道整個冥界還真如她所希望的那樣,已經動蕩不安。
這幾天,蒼易隕幾乎天天都不見人影。
他終于開始厭煩她了嗎?
從她听到他的故事的那一刻開始,她便覺得,他們之間有一條無形的鴻溝,硬生生地為他們倆劃清了界限。
他助她、護她、為她著想,都只因他心慈品高。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都要將她留在府中,傳授絕技,甚至為她將成事之後的人生都設想周到。她誤以為那就是愛了。她錯誤地以為,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特別的。
卻原來,他的心里,住著另一個人。住著一個讓他刻骨銘心、愛到骨髓里的女人。
謗本不用比較,她就知道她已經輸了。輸得徹徹底底,體無完膚。
不然他不會自從那天以後,就不見了蹤影。心慈如他,怕是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意,卻不忍心傷害她吧……
可是,她恨自己的不爭氣,她恨……事到如今,她還想再見他一面。只要再見一面就好。能讓她,用盡所有的記憶把他的容顏刻進靈魂的最深處。即使灰飛煙滅,也有一段美好的記憶與她共同泯滅。這就足夠了。
艱難地舉步挪動,燕語吟一步步走至蒼易隕的房間,恰巧從半掩的門縫中看見他的身影。
他果然是在躲著她!
輕嘆一口氣,努力偽裝出一副笑臉,燕語吟輕輕扣響了門扉。
「進來!」蒼易隕頭也沒抬地問道,「什麼事這麼重要,我不是吩咐過沒什麼事不要來打擾我的嗎?」
一大堆事擱了那麼些天都沒處理,再耽誤一刻,凡、冥二界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麼樣子了!
「蒼易隕。」盡可能無視他問話的語氣,燕語吟笑著喚道。
「語吟……」蒼易隕聞聲抬頭,驚訝地問︰「你怎麼來了?」
「很吃驚嗎?」依舊在笑,燕語吟的心卻在淌血。
是了,他定是命人不要為她的事而來打擾他,所以才會在看見她的那一瞬間那麼吃驚……她就那麼不堪嗎?讓他那麼千方百計地想要逃避?
「不是……」蒼易隕看看她,一臉無奈,「只是,語吟,我現在很忙,沒什麼時間。你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有那麼一瞬,燕語吟呆愣在原地。但也僅此一瞬,她便不易察覺地微抬起頭,希望可以讓自己的眼淚倒流回眼眶,輕輕地說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你……真的沒有時間嗎?」
「嗯……很抱歉……」蒼易隕不忍地答道。
那麼久沒看到她,他也好想念她,他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對她說。可是,這批公文真的不能再拖了!
為了冥界劫難一事,上至天庭下至冥界,大大小小所有的官員無一例外,均應玉帝之召入天庭商議對策。已連續數日。這些早該處理的案子已經積壓了數日,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辦完手頭上的一切。不只是他,恐怕現下冥府各殿的所有人都忙得不可開交了。
深吸一口氣,燕語吟深深地凝視著蒼易隕,「我懂了。」
微微一笑,燕語吟努力撐著身體步出門外。
他是鐵了心要斷了她這份雜念。
她病得這麼重,他都不曾來過一回。即使見到了,他還是將她拒之門外。他的言行如此明了,她又怎會那麼不知趣?
最後再回頭看一眼身後高懸著的牌匾,燕語吟一步一步走出這個奪了她心房的敬王府。
事到如今,她繼續留在這個傷心地已是多余的了。反正也已無法更改自己的命運了,繼續留在敬王府里,萬一有一天被別人發現,到時候自己灰飛煙滅或是加重刑罰也就罷了,若是連累了他,恐怕她死都不會安心!
所以,她要走!與其繼續留在府內徒增他的困擾,不如一人靜悄悄的自我了斷!
燕語吟一心求死。一出敬王府,便一路直奔靈蛇結界。期間偶有隱約的歌聲相伴,間或停止。似是從靈蛇結界中傳來。燕語吟便索性隨著歌聲前行,腦中思緒亂縱橫。
她已經死過一回了,作為鬼,她已經沒有能力再自殺一回了。可是她能夠借助別人的力量,來減輕她現在的痛苦。失敗的痛苦以及孤寂千年而愛上的人,不愛自己的痛苦。
呆呆地看著眼前「靈蛇結界,擅闖者死」這四個大字,燕語吟內心百感交集。
這是她遇到命中所愛的地方,同時也是能夠讓她解月兌的地方。
回憶起這幾個月以來的種種,燕語吟突然發現,她的仇恨在不知不覺間已不復從前那般激烈了。取而代之的,竟是逐漸清晰的敬王的容顏。
這是怎麼了?難道,那麼深刻的仇恨會被短短幾個月的相處而抹殺?難道,她那麼多年的堅持,到最後竟如此輕而易舉地潰不成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