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提十二年前的往事,花盛不勝欷吁。
花顏低垂著頭不知表情如何,又想些什麼。
襄巧雨只是撐直雙臂放在桌面,一直努力忍住心中無限的悲傷,不讓眼淚掉下來。
縱已知道花盛站在爹這邊,但目前的情勢不適合說出自己真實的身份來。
***
雖然已是子夜時份,但襄巧雨仍然無法入眠,因為白晝與花盛那一番對話,讓她的心一直無法平靜。坐在回廊處,對著明月空嘆,她想到將從虎牢來京城時,義娘對自己說過的話——
北魏建國之初,拓跋寺與拓跋燾大刀闊斧地進行漢化,其中太武帝燾更是重用了漢族門閥崔浩為司徒。
但現實中,華夷之間仍有著很深的鴻溝,以致引起屠殺。崔浩因撰修北魏歷史以「暴揚國惡」罪被殺,誅連了山東門閥清河崔氏、範陽盧氏、太原郭氏、河東柳氏,共被殺了兩千多人。
襄家的先祖是清河崔氏,為了避禍,有一房弟子隱姓埋名,改襄姓在汝陽(今河南)定居,延續命脈。父親為了想替家族翻案,于是投身軍旅,期望將來有了大功勛時,能奏請皇帝為先祖平反。
誰知最後會由初時的順利加官晉爵,到末了被羅織的罪名,誣陷遘禍而遭抄家滅門。當年身為襄夫人祖繡的貼身丫環翠蓮,冒死將襄巧雨連夜帶離汝陽,一路往虎牢逃命。
之後,她們變成一對母女,用的是假姓「常」,平安地度過了十二年,要不是義娘的身子不行了,又想要試著為襄家與崔氏一門平反,她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會來到平城,不會流落街頭賣身葬母,不會進到花家,更不會認識花顏。
一想到花顏,襄巧雨不自覺輕輕一嘆,「大哥,如果讓你知道了實情,你的心還會跟現在一樣嗎?你會不會因為我的欺瞞而討厭我?我們還能像現在一樣天天在一起嗎?」
掩面讓淚自指縫淌下,她輕喚令人傷悲的名字,「花顏……花顏……」這是平反過程中,最讓自己心痛的名字。
「巧語,我剛是不是听錯了,你在叫我?」花顏來到回廊走道,站在襄巧雨的背後。
她只是無言的搖搖頭,同樣心緒低落的花顏也沒注意她的異狀。
「想不到你也沒睡。」他走近欄桿,以手握著橫條,淡淡地說︰「爹提起了襄家的往事,讓我感到心好痛,也許你還記得你到‘亞築廂’的第一夜,我曾告訴你的往事吧!」
「是小魚妹妹嗎?」她思考了半晌,說出心中想到他所指的故事。
「對!那位小魚妹妹就是襄家的人。」
「你……你說什麼?」襄巧雨想都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
「我說,她是襄校尉惟一的女兒,就如爹說的,襄家兩位兒子也在軍隊中。小魚妹妹是生來給校尉夫人當伴的。」
那……那花顏一直惦記在心的「小魚妹妹」,不正是指自己了?可是她真的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實在當時年紀太小。
「巧語,你……」花顏驚呼一聲,在他說完了「小魚妹妹」的家世後,巧語竟突然從背後抱住自己。
花顏,我好想告訴你「小魚妹妹」就在你面前,正抱著你,可是我不能!襄巧雨在心中不斷地吶喊。
花顏心驚不已,並非因為她的舉動,而是因為她這樣緊靠著自己,令他不再感到心中空蕩,不再感到心情不被了解,不再感到自己是孤寂的。
他反身將她抱住,「巧語,是不是你懂我的心情呢?」輕輕摩挲她的頭,感覺在這一刻,兩顆心有了交會。
她僅僅將臉貼著他的胸,靜靜地听著他的心跳,感受他隨呼吸起伏的胸膛,感受他的體溫。
***
都將敲起四更的梆響了,花顏仍睜著大眼,努力想睡卻睡不著,他一躍坐起。「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我的心情如此亢奮,完全沒有睡意?」
他下床來回的踱著,「巧語睡了嗎?是不是跟我一樣睡不著?如果還沒睡,他在做些什麼?」他推開了房門,走出房間,朝襄巧雨的房間走去。
看見屋里一片黑暗,「巧語,你已經睡了嗎?現在沒有人陪伴我,只剩我一個人醒著。」
輕吁一聲,轉身待舉步回房,可腳就是提不起來。「好想看看你呀!巧語。」于是他再回身推開襄巧雨的房門,「我想看看你睡得安不安穩,只要一眼就好了。」
走到床邊,撥開簾帳,借朦朧的月色他看見安詳沉睡的臉,秀氣如花的容貌。
看著她的睡容,他不禁回想起每一次的擁抱與相互的肢體踫觸。于是坐上床沿,仔細看著她的面貌。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凝視著她時的那份安心感,讓他全身松懈,不久,瞌睡蟲便來叨擾,疲憊的肢體自動靠向床那一側。
這一夜,花顏累得趴在襄巧雨的腳上一覺到天亮。夢里有佳人來訪,佳人是——身旁的這一位。
當襄巧雨醒來時,發覺自己的腳已麻了,但為了不吵醒他,所以一直忍著不動,等到花顏清醒時,她的腳已沒了知覺,只得讓他為她按揉半晌,恢復血流。
***
在花顏行弱冠禮的前五天,花若嬈偕同夫婿李郁與兒女,一同到了花府。
「顏兒,你最想見的小泵姑來了,還不快點向姑丈、姑姑問安。」
「三姑丈、小泵姑,好久沒有見到你們兩位了,我好想念你們喔!」听到家丁的通報,心情雀躍的花顏放下書本帶著襄巧雨一同來到花廳。
「顏兒長大不少,已經是個英俊瀟灑的美男子了。」李郁拍著花顏的肩。
「這位是……」花若嬈細心地注意到一旁站了一位身著男裝的……
經她一問,李郁也看了一眼,然後他想起以前每次在軍營中看見花若嬈的感覺,現在又在眼前這位年輕英俊……應該是貌美的女娃兒身上見到了。
而後花若嬈與李郁相視交換個眼色,互通心中所得的想法,並微微一笑。
「三姐夫,三姐,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我剛收的義子,叫崔巧語,一個月前……」花盛將襄巧雨來到花家的經過詳細說給他們听。
「你叫崔巧語,這是本名嗎?」花若嬈單刀直入的問。
「若嬈,你問得好奇怪,叫‘巧語’沒什好驚訝的呀!」李郁聞言立即握住花若嬈的手,使了個眼色給她,讓她別打草驚蛇。
襄巧雨兩腳開始發抖!害怕自己女扮男裝的秘密就要被揭穿。
「巧雨見過三姑丈、小泵姑。」強作鎮定,她對兩人揖身行禮。
「你是哪里人?」花若嬈問。
「回小泵姑的話,巧雨原也是出生于平城,但因家道中落,于是外遷到虎牢,月前因為義娘想回此地依親,卻因病辭世,所以我沒有找到親人。」
「哦!那你父親生前是做什麼的?」李郁問。
「家道中落之前,我的年紀尚小並不知道,義娘也一直沒有告訴我。」
「是這樣啊!」李郁點頭表示理解,「你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你有話想問我,是不是?」
「晚輩可以問嗎?」襄巧雨瑟縮了子。
「當然可以呀!你想知道什麼事?」
「請問三姑丈,軍旅生活中,在您的麾下有沒有什麼人讓您的印象最深刻?當然除了小泵姑以外。」
李郁遲疑了一下,然後陷入沉思,「有,我記得有一位曾任職騎兵隊長叫襄琮的人,他在一次的戰役中,建議讓騎兵同時使用藥及長刀。結果訓練了半個月後,便打了一場勝仗,擊退了來犯的柔然人。
「接著他又提出許多用兵的妙法,讓他所帶領的軍隊常常打勝仗,立下了不少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