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兒……」
生澀地念她的名,叱翱又凝視著她的眼楮,覺察到她企圖離開,猝然伸手將她圈回懷中,不願她走。
神色間有了幾分焦急,她跺著腳使了小性子,貝齒狠狠咬在他肩頭,吃了痛,他卻不像佶哥哥那樣立即松手。嘴里嘗到一絲腥味,她心頭一顫,牙關急忙松開,見他肩頭浮了一圈血齒印,她突然落下淚來。
淚珠滑落,滴在那圈血齒印上,他似乎感觸到她的辛酸,終于松了手。
她轉身急急跑到橋下,忽又頓住腳步,佇立橋下,雙肩微微抖動,卻,沒有回頭。
咬一咬牙,她終是跑開了,漸漸消失在人潮之中。
她與他,應當不會再見面了。這塊璧,只當是留作紀念吧!
她走了。她不會知道,那少年當真在鵲仙橋上等著她,一直等待、等待……
「她不會來了,忘了她吧!」
灼泰陪著叱翱枯等十日之久,終于憤怒地扯下他腕上系了鴛鴦結的那條裙帶,將它拋在風中。
「女子最是反復無常!」
灼泰不僅氣那少女騙了叱翱,更氣自己!他總也拋不開沉甸甸的心事,深鎖的眉宇也結著一份情債,為了背叛自己的太子妃,一度心灰意冷想要歸隱山林的他,如今也不得不召集起義軍,找來「破軍」,即將挑起戰火!
身為前朝太子,又如何能容忍他的太子妃投入天帝的後宮之中,給暴君夜夜侍寢!
叱翱看著那條香羅帶被風卷走,飄入橋下溪流中,漸漸沉沒……如同一只受傷的小獸,他仰天悲嗥不絕!
灼泰領著受傷的少年離開時,鵲仙橋斷了,隨著那條香羅帶、攜著金風玉露般的短暫緣分,轟然沉入溪流之中……
離開小鎮的柳媚兒,萍蹤漂泊,孤身一人跋山涉水,歷時數月,終于到了京城。
京畿重地,宮闕樓觀,氣魄雄偉,坊市之中自是一派繁華氣度。
長街上車馬喧騰,桑家瓦子的紅牌花魁,引得京城里無數官宦豪士紛至沓來,炫耀揮霍,惹得章台路上家家老鴇眼紅不說,連一般的士大夫也見之側目!
眼兒嫵媚,唇兒柔媚、香軀嬌媚,——桑家瓦子的花魁秋娘,當真是位媚人兒,舞技更是超絕!紅袖一旋,媚眼流波,勾了人的魂兒,酥了人的筋骨,急巴巴來捧她場子的老少爺們,擠滿了整條街,還得挨個兒排著隊,連販夫走卒也來湊熱鬧,不過,來的都是貨真價實的漢子。要是來個女子,醋勁兒大發、尋釁滋事倒也正常,要說惺惺相惜、來攀個交情的,她可從未見過!所以,當柳媚兒慕名而來,帶著傾慕的眼神注視著她時,她還在想︰今兒個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
柳媚兒凝神看了她半晌,突然沖她跪下了。
「哎、哎?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起來!」秋娘驚得手足無措。
「請您收我為徒!」柳媚兒磕了一個響頭,跪地不起。
「你這是為何?」秋娘猶豫了,雖說這女娃根骨不錯,是個習舞的好苗子,但身世清白的女子,又怎能墜入風塵、倚樓賣笑?
遭人問及原由,柳媚兒的耳畔回響起一陣嗤笑︰
俏而不媚,欠了些誘人的韻致!
指甲刺入掌心,她猛地抬頭,望著秋娘面容上嫵媚的顏色,心頭三分好強七分倔強,懇求︰「我是個孤兒,沒有棲身之所,求您收留!」
「唉——」秋娘幽幽一嘆,從這少女身上似乎看到自己昔日的影子,無依無靠的……「罷了、罷了!你快些起來吧!」點頭應允,扶她站起後,秋娘又問︰「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兒?」
「我……」火中埋葬了自己的過去,此刻的她眼中燃著毒烈的火焰,咬咬唇,一字一字地道︰「我叫媚君心——媚、君、心!」
秋娘看著她眼底熾烈的焰芒,久久失神……
第三章誕聖節(1)
斗轉星移,恍然如彈指之間,七年光陰流逝——
宣尊十七年,仲夏。
京城皇宮里迎來了第十七個誕聖節,天帝四十壽誕。
鹿台之上,天帝須發刺張,引滿弓箭,一箭射向蒼穹,裂了弓弦,一手蔽天,振臂仰天長嘯,虎威剛猛,嘯聲如龍背擊鼓,文武百官跪地山呼「萬歲」。
晚宴時,宮中張燈結彩、歌舞升平。臣子爭相買寵,獻上奇珍異寶。天帝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臣子們虛笑的臉,一個妃子手持玉壺,斟上美酒,端盞獻酒,「萬歲爺,臣妾借花獻佛,祝聖上壽與天齊!」
天帝眉宇間滿是暴戾之氣,猛地推開獻酒的妃子,摔碎了酒盞,指著底下那班歌舞樂師,怒叱︰「滾!賓!統統滾出去!年年都是這些場面,朕看了就厭煩!」又指著臣公們叱責︰「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就想不出個新鮮的點子麼?」
龍顏震怒,臣子們誠惶誠恐,跪在地上噤若寒蟬。
僵持的氣氛中,一個大臣挺身而出,朗朗開口︰「聖上息怒!微臣近日在坊市之中,尋得一件稀世奇珍,請聖上笑納!」
「什麼寶貝,呈上來讓朕瞧瞧。」
天帝陰沉著臉,提不起多大興致,所謂的稀世珍寶,他看得多了,都是些古玩字畫、金銀玉器,文人把玩的小玩意,臣公們獻了上百件,沒一樣能讓他看得稱心。
「遵旨!」
大臣疾步走到殿門外,擊掌傳喚,不需片刻,他領著一人走上大殿。這人渾身上下都裹在一件黑色斗篷里,亦步亦趨地跟隨大臣走來,數百道目光愕然注視著斗篷人,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天帝虎目一瞪,暴喝︰「寶物何在?」
「喏,寶物就在殿上。」大臣伸手一指,恰恰指住了那個斗篷人。
「這人也算得稀世奇珍?」天帝勃然大怒,「荒唐!」
「非也非也!這寶物不叫‘荒唐’,而是叫……」大臣猝然扯開那人身上的黑色斗篷,唰的一聲,斗篷旋空一拋,眾人只覺眼前驚現艷芒,大臣暴喝的語聲如雷貫耳︰「傾國舞伎媚君心!」
語畢,殿內數十盞燈火突然熄滅,黑暗中,一道極光飛旋而出,竟是三尺紅綾拋空激射,忽又化作滾滾火浪鋪展地面,火浪之中浮出一抹人影,柔若無骨的嬌軀變幻著千種舞姿萬種風情,吹彈欲破的肌膚在薄紅的輕紗里若隱若現,凝脂玉足旋踏在「火浪」之上,舞亂紅袖,舞得人神魂顛倒!
火蓮般層層綻開的艷芒,滾滾火浪托出的舞影,宛如怒焰中的狂花,震撼了天帝!從未見過如此狂烈妖媚的舞姿,艷芒萬丈,他看得痴了,血液,開始沸騰,體內涌出一股——撲向這團火焰將靈魂烈烈燃燒的!這種,以往只有在沙場上、血腥的殺戮中,才激烈地膨脹過,如今,這個火浪之中狂舞的女子竟也讓他極度興奮了!
天帝霍地站起,疾步走下階梯,沖入滾滾「火浪」之中,迅猛地伸手抓向火中怒放的艷芒!紅袖一旋,她,躲開了。他撲了個空,攏起了空空的掌心,緊攥成拳頭。
擊缶聲消歇,殿內數十盞燈齊明,照亮了眾人如痴如醉的臉,道道目光凝在舞者身上,天帝也悶不吭聲地盯著她,第一次如此清楚的將她看得這般真切——天,這是一個多麼美艷妖嬈,蕩人心魄的女子!一頭棕紅色的長發在燈光的反映下,閃閃泛出一種奇異的光彩;艷色灼灼的花容上,最令人不能忘懷的是她的一雙眼楮,那是一雙鳳眼,眼角微挑睨著人時,嫵媚之極,而眼底深處,卻透著熾烈的、火焰般閃耀的光芒,看上去是那麼狂野、那麼大膽、又那麼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