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名捕門上一任的總捕,一旦靜下心來便能分析癥結所在,辦案時的精明顯露無意,問得他啞口無言。
他手足無措地慌亂了一下,眸中倏地閃過一絲狡黠之芒,伸手一指她身後,「咦,快看!那不是無心嗎?」
她一驚,霍然轉身望向身後,街上人來人往,她張望許久,沒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回過頭時卻見那少年已拔腿飛奔,如兔子一樣驚逃而去。
她愣在原地,目瞪口呆,這等溜之大吉的技巧過于熟悉!如若沒有記錯,這回已是她第三次上當了。
同樣的技巧,居然讓她上了三次當!第一次上當,她懊惱郁悶;第二次上當,她除了苦笑還是苦笑;第三次上當,她像一塊木頭,呆呆地站著。明明離某種答案很近很近了,心中一急,腦子里反而一片空白。
呆立許久,她漸漸緩過神,理一理思緒,她知道該去哪里尋找答案。
小冕呵小冕,逃得了和尚,怎逃得了廟!
匆匆離開市集,回到竹舍,扶九天意外地見到一人——明艷動人的紅衣少女,火一般的眸子,火一般的身影,火一般的性子,火一般的三丈紅綾!
扶九天剛把腳放進門檻,眼前火影一閃,那三丈紅綾已纏上她的頸項。
「你就是天網?」紅衣少女脆快的語聲透著一股火藥味兒。
「影兒!」坐在一旁的漁翁呵喝一聲。
少女極不情願地收回紅綾,憤憤地瞪了扶九天一眼,轉而對著漁翁一笑,「討厭的人來了,影兒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師父,改明兒,影兒給您帶一副上等的釣竿來!」話落,紅影一閃,已不見了少女身影。
半晌才回過神來的扶九天瞪著漁翁,吃吃地問︰「那、那位姑娘莫非是……火曜?」置身名捕門時,火曜也是他們追捕的一名殺手,與月曜同屬天譴門!而今日,火曜不但出現在這小小的竹舍,還喚漁翁為師父,那漁翁不就是……天譴門門主?!
漁翁依舊笑呵呵地望著她,閑閑地端起一盞茶遞過去,「來,嘗嘗這盞茶,這是小冕回來時為小老兒沏的。」
一盞香茗,淳澈淡雅,安人心神。將它接到手里,她震驚地發現這茶竟是雲龍一品,又稱瑞龍翔雲,當然,它還有一個名兒……「相見歡!」
手一顫,茶盞直直跌下去,「砰」一聲摔碎于地,她已飛快地沖向南側小冕居住的房間。
掀開厚厚的門簾,房內不見少年縴瘦的身影,書案上擱著一支玉龍笛。
他回來過了,又去了哪里?
她正欲退出房間,眼角余光不經意地瞄到牆上掛著的一只紙鳶,紙鳶上畫著兩只對翅的鳥兒——是她返回金陵故地重游那日放飛的紙鳶!
如今這紙鳶上多了兩行字︰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
無心!原來他一直悄悄地守在她身邊,她放飛的風箏,他又去撿了回來,風箏上多出的兩行字,表明他對她的情一直沒有改變!只不過,他一直在默默等待,等著她洗去一身塵膩,拋開名與利,回到他身邊!小冕不就是無心的另一個名——瑞平王朱冕嗎?
她飛快地奔向屋外。
漁翁正在屋外悠閑地品茗,看她急匆匆跑出來,他好心提醒︰「小冕在廚房里煎藥,他剛才一路跑回來,累得犯了舊疾。」
飛奔的腳步稍稍停頓,她穩定一下情緒,放輕步履進入廚房。
廚房內,彌漫著濃濃的草藥味,爐灶上擱著藥罐子,水已煮開了,咕嘟嘟地冒著水泡,小冕正蹲坐在爐子前,一面往灶肚內塞柴火,一面持著蒲扇扇風,風助火勢,股股濃煙自灶肚內沖出,他捂了口鼻,一陣嗆咳。
無心……呼喚聲硬生生卡在她的喉嚨里。小心翼翼靠近他背後,她張臂輕輕摟住他。
他嚇了一跳,回頭看清是她時,身子一震,正想掙月兌,她卻收緊雙臂用力抱緊他,不願松手,強自穩住波動的心緒問︰「明晚中秋月圓時,你能不能帶上那支玉龍笛,陪我去一個地方?」
他沉默半晌,終于點了頭。
梆——梆——梆——
梆析響動,已是三更。
今夜,中秋,月圓。
吃過月餅,扶九天與小冕一同來到孤山。
默默走在通往峰頂斷崖的山徑上,秋風颯颯中,氣氛異常凝重,二人皆滿懷心事。
行至半山腰,他突然止步不前。
她回頭看著他,徐徐把手伸向他。
在那雙星子般明亮的眼楮里,他分明看到碎碎的淚花閃動,心一軟,他終是牽住了她的手。
她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壓抑住滿腔的辛酸苦辣,縱身而起,身如利箭沖著孤山之巔飛射而上!
登上峰頂,只听得落葉沙沙,冷風嗚咽。夜空中,一輪圓月已被天狗吞噬,獨留一片漆黑。
「這里看不到圓月,咱們回去吧!」
身後傳來落寞的聲音,她搖一搖頭,解開一只軟布兜,取出一大疊冥紙往空中一拋,冥紙隨風漫天飄飛,她解下腰間鎖鏈,將扶家索法從頭至尾練一遍。
鎖鏈揮舞出變幻莫測的軌跡,綿織成網,鋪天蓋地!威震朝野的天網全力施展,猶如雷霆電舞!
她傾盡全力將扶家索法施展到極至,突然振臂,鎖鏈月兌手飛出,直直射出斷崖,落入萬丈深淵,消失無蹤!
在小冕的驚呼聲中,她一步步走到懸崖邊,看著片片冥紙飄落深澗,她默念︰爹爹,請恕女兒不孝,從今夜起,女兒要抓住真實的幸福,再也不願為名利所累!爹爹,您若真心疼愛女兒就請收回天網,希望您能祝福女兒……
她回過身,走到峰頂那塊空曠的草地上。今夜,她特意穿了一襲淺藍色的羅裙,兩幅長長的水雲袖上是彩畫的比翼鳥,比翼雙飛呵!
今夜,她要再舞一次!
「能為我吹奏一曲嗎?」看著樹下的人兒,她眸中異彩盈溢。
樹下的人兒模模腰間斜插的玉龍笛,猶豫著。
見他遲遲不願持笛吹奏,她的眸光一黯,緊抿著唇,毅然振起兩幅水雲袖,在風中獨自起舞,腦海里回想著昔日那激昂狂放的笛聲,她勉強旋動衣擺,雙足毫無章法地狂亂踩跺、點踏。
裙擺旋開又胡亂糾纏在一起絆住她的雙足,身子重重摔倒在地,發髻亂了,裙擺扯裂了,手掌磕在石子上磨出血來,她仍站了起來,重新旋足、飛舞。
甭獨的舞姿勉強旋到一半,她又重重跌倒,再一次爬起來,再一次旋舞,心得不到共鳴,如一片樹葉尋不到依附的大樹,只有無奈地跌落!
又一次站起來,她的膝蓋、手肘劃開一道道血口子,衣裙碎裂了好幾處,長發披散下來,一身的狼狽!唯獨,她的眼神依舊堅定執著!
牽強地又一次起舞,雙足不听使喚,身子再一次「砰」地摔倒在亂石雜草間,微微喘息,掙扎著爬起來時,她看到樹下的人兒眼角閃爍著一粒晶瑩的光點。
他一直擔憂著,怕她仍向往著名利權勢,怕他在她心中始終不是唯一!但,今夜,她的堅執與真誠,終于解開了他的心結,他含了淚,雙手微顫著持起了玉龍笛,將笛子橫置于唇邊,一縷笛聲悠然響起。
她綻開笑顏,閉上眼,用心聆听著笛聲。
與以往的激昂狂放不同,今夜的笛聲絲絲裊裊,如涓涓細流,纏綿不盡。
真希望我倆能像那河水,長長久久、沒個盡頭地流淌下去!
她听到了他的心聲。
在和諧悠揚的笛聲中,兩幅水雲袖翩然而起,如水紋一波接一波,綿綿不絕!她的身形幻作柳絲千縷舞翩翩,裙擺如柳絮千雪漫天旋,俱是纏綿無休止的水樣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