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曜微微一笑,「我哪有殺人?那些人不都是自己被自己嚇死的嗎?你看到床上那女童了?就因為這個男子惡劣的嗜好,這里有多少年幼無辜的生命夭亡!犯下這等天怒人怨的罪,這個男子理應受到懲罰!」
「這本是捕快做的事!」月曜指著座位上的死人,憤慨地道,「就因為他是樞密使的長子,吏部辦案的人明知他做了喪盡天良的事,卻不聞不問,視若無睹!」
听月曜提及不稱職的捕快,她只覺臉上如同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痛,無語凝噎。
「我知道,你與他們不同!」月曜話鋒一轉,「你是有良知的人,為何明知月笛令下都是該遭報應的惡人,還要與月笛令為敵?你已不是朝廷中人,何須為丞相奔波效命?」
只為一句誓言、一個承諾、還有……她微嘆︰「只因你是殺手,而我……」
「你已不是捕快!」月曜暗暗皺眉。
「是!我已不是捕快!但只有抓住你,我才能將功補過,重返名捕門!」完成爹的遺願,達成她此生追求的一個目標!若不然,她從小所受的苦、所有的努力豈不白費?
「血肉身軀且歸泡影,何論影外之影?你為何非要執迷不悟?」
人終有一死,名利權勢也終歸泡影,為名利忙碌一生,成為被名利驅使的奴僕,這種人活著何其辛苦!她不了解名利背後有幾多空虛、幾多痛苦!追逐名利權勢時失去的,豈止是純真!豈止是誠實!豈止是良知!為何,她不懂得欣賞名利場外無限輕松美好的風景?
一番苦口婆心的話,她毫不領會,以往她能想到的,就是奪得名利時成功的感覺定會令她陶醉。之後的事,她尚未經歷,不懂呵!
看她保持沉默,無聲地排斥自己的勸告,月曜無可奈何地嘆息,把沏好的一盞茶遞過去。
黃金碾畔緣塵飛,紫玉甌心翠濤起。月曜方才熟練的沏茶手法,令她想起友人相聚時斗茶的情景,斗茶講究的是泉甘、器潔、天色好、客人佳。而此刻,無甘甜的泉水,桌上的茶具器皿是死人之物,不潔之物,天色嘛……半夜三更,自然看不到明媚的風景,客人……她自嘲地一笑,對于被活活嚇死的主人來講,她與月曜都不是客。因此,這一杯茶,她無心品嘗。
「怎麼不喝?官場不是最講究這些嗎?蘇軾先生曾說‘前丁後蔡相籠加,爭新買寵務出意’,如今你已巴結上丞相,這位相爺與元祐黨禁時的蔡京蔡相爺可有得一比,‘前丁後蔡’還得再算上你家相爺才全嘛!」月曜笑言,極盡諷刺。
「大膽!當今宰相豈容你這刁民胡亂評價!」
扶九天挑眉,推杯站起,撩開衣擺亮出隨身兵刃「天網」!她與月曜之間終須決斗一場!
月曜面不改色地坐著,看看她手中的鎖鏈,突兀地說︰「過了今夜,我不再是個殺手了。」
她一愣,「什麼意思?」
隱藏于面具下的臉盈滿笑意,月曜動情地說︰「我已找到了攜手相伴一生的人,今後只想與她跳月兌俗世紛爭,平淡度日。」
跳月兌俗世紛爭、平淡度日?何其耳熟的話語,她愕然震愣,手中的鎖鏈突然沉重起來,重得幾乎握不穩它。
「知道這是什麼嗎?」月曜指著桌上一盞茶問。
從茶的香味,她判斷︰「雲龍一品,又稱瑞龍翔雲!」
此類龍鳳茶,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品嘗到,月曜又是如何得來的?她若有所思地盯著月曜披風上那顆夜明珠。
「不對!」月曜搖搖頭,「我為你泡的這盞茶,名叫……相見歡!」
相見歡?扶九天覺得好笑,這哪是茶名?
「相見歡是嗎?」抖一抖鎖鏈,她不想浪費時間,開門見山地說,「我與你相見,確實歡喜!只因,天網終于有機會網住月曜!」
「哦?」月曜眼中隱隱閃動著狡黠之芒,突然伸手指向她身後,似乎十分詫異,「咦?快看!你身後的那個人是誰?」
扶九天冷冷地笑,沒有回頭。上過一次當也就罷了,他以為用同樣的方法還能令她再上一次當嗎?
「別枉費心機!今夜一戰,你我誰都躲不過!」她的膀臂已蓄足了勁道,只待瞬間爆發出致命的一擊!
天網出擊,月曜是不能與之硬拼的,以往一旦撞見追蹤笛聲而來的她時,他只能憑著絕妙的輕功月兌身,這次,也不是個例外!
月曜緩緩站了起來,走至屏風邊,猝然指向她身後,大聲叫出一個人名︰「莫無心!」
扶九天心神狂震,霍地轉身望向身後,燭光幽幽,在她身後牆面上照出一道頎長的人影,依然是她自己的影子!
她又上當了!
回過頭來一看,果然!屏風邊已不見了月曜的身影。她除了苦笑還是苦笑,真個佩服了月曜,連她最牽掛的人姓甚名誰,他也能了如指掌!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難怪月曜見到她時,還能輕松愉悅地給她沏上一盞「相見歡」!
第6章(1)
東方微露魚肚白。
扶九天回到客棧,推開一間房門,悄然走至床邊,見莫無心仍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她微微松了口氣。
其實,她的擔憂是不必要的,月曜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冷血殺手,即使知道她最牽掛的人是莫無心,月笛令也不會傷害到他。
幫床上的人掖好被褥,她又悄然離開客棧,直奔城外五里亭新開的一間茶鋪,那里是丞相府設置的聯絡點。
清早,茶鋪里冷冷清清,她一進去,沒見著店小二,只有掌櫃的在櫃台里頭百無聊賴地撥弄算盤,見她來了,他撩一撩眼皮子,自顧自地說︰「總算來了一個,這鋪子空了足足六天,再這樣虧本下去,遲早得關門嘍!」大畫軸套小畫軸——話里有話。
扶九天微微一笑,回敬掌櫃一句︰「這不有買賣上門了麼!是大買賣,能讓你撈個夠本!」
撥算盤的手一頓,掌櫃來了精神,「說吧,要什麼茶?」
「明珠茶!」把寫好的一張小紙條塞給掌櫃,她說,「沏好了茶,送到高升客棧來。」話落,她轉身就走。
客人走遠,掌櫃忙拿出一塊寫有「歇業一日」字樣的木牌掛至門上,手里攥著那張小紙條,匆匆忙忙地離開茶鋪。
巳時初刻,扶九天回到客棧,手里拎著一袋噴香的糕點,悄然推開房門,卻見房里頭的人已醒了,正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發呆。
「無心?」她上前輕喚。
床上的人看到她時,臉上煥發光彩,眉眼笑彎彎地沖她撲了過來,使壞地將她撲倒在床上,咧嘴露出細細的貝齒在她頸間輕咬一通。
她亂了氣息,剛起床的他身上僅著一件薄如蟬翼的背子,白皙細膩的肌膚緊粘在她身上,指尖觸模到他暖暖的體溫。烏亮的發與她的發絲糾纏著拂過臉頰,癢癢麻麻的,他的唇微微擦過她的臉,一點一點移到她的唇上,四片唇瓣粘合,哺渡蜜津。
她閉上眼,感覺自己仿佛躺在瀑布邊,飛濺而來的點點水花帶來清涼舒心的快感,水花很美,透明中含了甘甜,沾到肌膚時就滲入了她的體內。與令她心動的人在一起,他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無限完美,他的容貌、身子、手指、吻……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致命的誘惑!
「九天,咱們離開京城好嗎?找一處依山傍水的清幽之所,過自給自足、逍遙自在的日子,可好?」
莫無心伏在她耳邊,徐徐呵氣。
她意亂情迷地點了頭。
「你答應了!」他霍地坐了起來,眸光亮閃閃地望著她,急切地問︰「那咱們什麼時候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