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九天依舊挑了臨窗的雅座,與莫無心一同入了座,吩咐店小二上幾道招牌菜再加一碗米飯。
莫無心卻不依了,「怎麼是一碗米飯?」
「你吃完這一碗,不夠,讓小二再上一碗。」她顯然會錯意了。
他微微皺眉,「你吃什麼?」
「酒!」今晚她要痛飲一番,一醉解千愁,「小二哥,上一壺酒來!」
「好 !」店小二頷首,退了下去。
莫無心一手托腮,滿不開心地噘著嘴,「女孩家少喝些酒,會傷身的。」
想不到他會說這話,她訝然挑挑眉,忽又輕嘆︰「我心里堵得慌,喝幾杯只當解解愁。」
「你有心事?」莫無心瞅著她,突兀地問︰「是不是那勞什子大人的信讓你心煩了?」
她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他似乎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關心,「不是。」
她的回答顯然沒有令他信服,「那麼,你干嗎犯愁?」
她輕嘆,轉眸眺望窗外,天還沒有暗下來,卻已經見了一彎淺月,藏在天空的那一個角落,那樣的遙不可及。用天網網月,談何容易!「我該怎麼做,才能更清楚地看清月的全貌?」
月曜究竟長什麼模樣?查清月曜的身份、背景,網月一事就容易些,但,究竟要到何時才能撥雲見月?
「這個容易!」莫無心遙指天際,「到了中秋,月亮是最圓的,你不就可以看清它的全貌嘍!」
「中秋?」她的心,咯 一下,再過十日,恰巧就是中秋!原來如此!丞相大人定下的時限,如果完成不了任務,中秋之夜,就是她赴黃泉與父親團聚之時!
兩個人望著窗外月色悠然出神時,酒菜已陸續擺上桌面。
酒,仍是那一壺狀元紅!
她推了杯盞,直接拎起酒壺,就著壺嘴咕咚咕咚痛飲,喝了小半壺,酒壺已被人劈手奪了去,抬眼一看,莫無心正把奪來的酒壺藏到背後。
「把它給我!」未及細想他怎會如此輕易地從她手中奪去酒壺,此刻的她滿心滿眼只有那壺能令自己暫且拋開煩惱的酒。
莫無心靜靜地望著她,不語。
「快把它還給我!」難得地,她沖他發火。
他眯著眸子,依舊不吭聲。
「無心?」凝眸細看,她驚覺此刻斂容不語的他沒了平素那份狡黠可愛,渾身透著一股子冷冷的怒意,斂而不發的怒氣,奇異地震懾了她的心,她莫名地慌張起來。
「怎麼啦?」她伸手輕觸他的臉頰。
他猛然抬眼直直瞅著她,她赫然看到他眸子里點點幽冷如霜的利芒。
「酒入愁腸,愁更愁!你為何不學著灑月兌些,學著放過自己,也放過……」口型一圓卻又松開,他轉眸望向天邊一彎淺月,如煙淡渺的輕嘆逸出唇外,「何苦要把自己逼入絕境呢?」
她渾身一震,他為何有這番感嘆?字字包含深意,他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不!不可能!她與他相識不過短短幾日,她猜不透他清澄的眸子里隱含了什麼,而他,又如何能猜得透她心中所想?
第3章(2)
「你懂什麼?」掩飾住被人看穿心事時的驚慌,她伸出手,「今夜,我只求一醉!」
他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把酒遞還給她,而後,他飛快地起身,匆匆下樓。
「無心!」她急忙伸手,沒能攔住他,只扯下了飄逸在他腰側的羅帶,手中緊握著羅帶上散開一半的鴛鴦結,她心里驟冷。
他走了?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他卻不願陪在她身邊了?原來,只有她一人在犯傻,以為今後不再孤單寂寞,身邊多了個人,再多的苦也會有人與她一同分擔!
真傻!
她一仰頸,一口氣飲下這大半壺的酒,搖一搖空空的酒壺,一手支額,連連苦笑,直笑得眼角微微濕潤。
「九天!」
一聲熟悉的叫喚,她猛地抬頭,心中掛念的人竟去而復返。
莫無心笑嘻嘻地站在桌前,手里捧著一壇子汾酒,拍開壇口的泥封,干冽醇濃的酒香撲面而來,撩人心醉。他抱起壇子往兩只空盞里滿上酒,舉杯道︰「今夜就讓我陪你共飲這壇酒,同醉一場!」
她呆呆地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這傻人兒居然要陪她同醉一場,同醉一場呵!
眼角酸澀得厲害,她忙接過他手中那盞酒,一口氣喝個點滴不剩,許是喝得急了,她連連嗆咳,眼角有一滴透明的液體滑落,悄然拭入袖口。
被烈酒嗆得漲紅了臉,她卻顯很開心,放下酒盞,什麼也不想,一把握住眼前這人的手,她似哭似笑,「無心、無心……莫無心!」
「嗯?」他皺眉看著她那張被酒醺得酡紅的臉,只覺手腕被她拽得生痛,「你醉了。」
「我沒醉!」
她搖一搖頭,拉著他的手貼到臉頰上,酥潤清涼的觸感,令她舒服地嘆息一聲,忽又松開他的手,重新斟滿一盞酒,照樣一口氣喝下,月復中的火辣升騰而上,面頰火燒似的灼燙,她卻大笑起來,「痛快!」
「你這樣兒,哪還像個女兒家?」莫無心輕嘆著搖一搖頭。
笑了幾聲,她索性捧起酒壇子痛飲幾口,而後,搖搖晃晃地站起,沖那玲瓏少年一笑,霍地舉起酒壇子往地面一擲,乒啷!酒壇子被砸個粉碎,酒水飛濺,她痴狂地笑,「只恨不是男兒身!」
只恨不是男兒身——
從娘親將她生出來的那一刻起,爹爹每日重復嘆息的話語就是這一句!從他看她的眼光里,她只能讀到失望與悲傷!
若不是爹爹身患重疾,若不是娘親因病早逝,爹爹會選擇再要一個,一個真正能夠傳宗接代、繼承扶家家業的兒郎!
不甘心!不甘心被冷落忽視,既然改變不了生為女兒身的事實,那麼,她只有自強不息!自她懂事起,便撕碎了裙子,削短了長發,扯掉縛在足上的纏腳布,從此,她只穿男兒的衣衫,男子干的粗活,她搶著去做,劈柴、挑水……還學會大口喝酒,大步走路,但,無論她怎樣努力,也從未在爹爹口中得到一句稱贊。
她來了初紅,染了被褥,他見了,只是狠狠地甩她一耳光,冷冷地說︰「你就認命吧!」
不!她不會認命的!挨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痛!她咬牙,不流一滴淚。她開始暗地里照著秘籍偷學扶家索法,寒冬臘月,在結冰的河面上練步法、索法,她的悟性與堅執,終令她掌握了扶家索法的精髓。
那一夜,她在河邊渾然忘我地練功,爹爹突然闖入,拖著傷病累累的身子與她揪斗。她橫了心,將他打趴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的眼中煥發光彩,重新燃起了希望。那一夜,她終于在他口中听到稱贊的話,得到了重視,得到了認可,最重要的是……得到了父愛!
她,更加努力;他,加倍地關注了她。十四歲那年,她對天發誓,一定要彌補他生前的遺憾,達成他的遺願,名利場上,她要拼!拼出成就,拼上巔峰!名利巔峰!令他含笑九泉,最重要的是,她要證明,女子絕不輸于男兒!只為從小受的委屈,她誓要爭一口氣!
「只恨不是男兒身……」
她喃喃自語,搖搖晃晃地跌坐回椅子上,扶著額頭,又笑又嘆。
她真個醉了。
莫無心悄然走至她身邊,輕輕一推她的肩,她蔫蔫地趴在了桌子上。
「九天?」他大聲喚她,得不到回應,她已陷入了迷離的醉夢里。他皺一皺眉,輕嘆,「這是何苦?」
堅毅冷靜如她,內心竟也有許多難言的苦楚,背負了如此沉重的枷鎖,她難道不覺得累嗎?望著醉夢里仍緊鎖雙眉的她,他臉上浮現一絲憐憫,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招來店小二結了賬,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他彎腰將爛醉的人兒抱起。